1.握手


  我在C市前往A市的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大约有近十来辆车被撞出车道。

  “砰!”

  远处一辆轿车可能是因为漏油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的声音,热浪疯狂地向四周涌去,距离较近的人不免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伤及。

  可现在的我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况,耳边的尖叫声和哭泣声不绝于耳,听着不觉得悲伤恐惧,而是十分厌烦。多余的杂音干扰着我的听力,头上的刮伤流出殷红的血液遮挡住我的视野,我死盯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女人的嘴一张一合,无声说道:

  “活下去。”

  那是她生前最后一句话。

  ***

  是清晨,屋外屋内弥漫着带有早晨特有的冷湿气。几束阳光从窗户发散开来,打在瓷砖地面,反射的光芒照亮了没有安装电灯的房间。

  我轻手轻脚从屋外的洗手间躺回窄小的折叠床上,裹着薄毯蜷缩起来,明知道洗漱完毕就该起身了却久不动。睡醒以来四肢没有力气,我猜测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在贫民窟生活也不过如此。

  浑身发烫,很不好受,脑袋混沌炖地,我想我严重些估计是发烧了,如果可以希望体温不要太高,严重得要去医院的话会惹的舅父舅母不开心,我可不要。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很清醒,隔着几堵墙还有两扇门还可以听得见门户外舅父舅母的吆喝声,还有许多巷子内孩童的欢笑声,只是听不懂说什么罢了。

  “叶阿姨好”

  “今天的......”

  “你他妈......”

  这他们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他们说中文的速度太快了,我隐隐约约辨别出一些简单的单音节词汇。啊啊,如果我来中国之前有好好听老师的教学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因为说话生硬口音奇怪而被用那种眼神瞪住了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门外有阵类似摩托车的引擎的轰轰声,“轰轰呼呼”的声音像我前年和爸爸妈妈还有一起去动物园看的只大水牛一样,好好笑。我还在细听这“大水牛”的引擎声时,车就熄火了,随后陆陆续续传来邻居们毫不掩饰音量的声音。

  “诶呦,这车是哪家富贵人家的豪车呀?”

  “噫?我们这里怎么会有认识这家人的人呢?”

  “妈妈你看!有个帅哥哥下车了!还有两个漂亮阿姨!”

  我耳朵辨别出的词语通过我的脑袋拼凑出零零碎碎的意思,有不认识的人来了,还是个看起来又有钱有好看的人,还不止一两个!我心存侥幸觉得也许发烧是我中文听力进步了?虽然看不见来人有点可惜,但是听力要有进步是最值得高兴的事,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去学校也可以尽快地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赚死了,漂亮阿姨谢谢你!

  就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地就变成舅父舅母solo的声音。我感到奇怪,就算我身体再沉也不能不起身去窗前瞟一眼,毕竟不弄清怎么回事等舅父舅母回来我说错话惹他们生气就不偿得失了。

  我不喜欢疼痛,大腿上有前几天我说错话自找的淤青还没有淡去。

  我本想下床去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自己双腿发软摔在地上,趴在地面一动不动等到身上的疼痛消失尽后才用手肘撑在地面上,以免我起身失去平衡而摔倒,不禁想到如果Sopd看见我这样子估计会罚我坐十来遍基本功和平衡练习。想到这些我尽量保持风度站起来,小步跑到窗前,从人群中辨别舅父舅母的身影。

  透过窗户的玻璃向外看,玻璃上长期没有得以清理的污渍干扰着我的视线,远远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很高的男人,我估摸是那个引起人群骚动的富贵人。为了了解事情的是因,我努力地踮起脚朝人群伸长脖子,顺便复习我的舞蹈基本功。但无济于事,我什么都听不清甚至还听不懂。

  就在这时候,舅父舅母拨开人群,眼尖瞥到我撑在窗边透过模糊的玻璃向他们望去,没看见还好,看见了就觉得上火,下意识紧皱眉头,板起脸,嘟囔道“真是个扫把星,看见就烦,”转头向那三人“看见了吗?那就是你们要找的小孩?整个人丑不拉稀的,晦气。诶诶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和我家的给她白吃白喝还白住她还想怎样?你们要就赶紧弄走!”舅母大声向那三人喊道,语气不善,指手画脚地。反观对方一话不出,面露不喜。

  我听不真切他们的说话声,看到他们的手臂的动作,心中的警铃大响,暗叫不好,准备扶墙离去并装作没看到,绞尽脑汁开始编造借口,我该说什么才不会让舅父舅母火上浇油?

  人群中瞩目的三人朝舅母开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我低腰动作的背影,而我当时低头没有看见这一场景。

  “那就按我们说定的,我会带那孩子离开,事情到此为止,那没问题了吧?”其中一位女性开口道,话中意比起是请求不如说是要求。

  “哼,带走那小扫把星小心你们也跟着倒霉,别怪我们家没提醒你们。”舅父舅母没想到这女人的语气会这么冲,不免低下语气。暗暗窃喜,我们家终于把那家伙送出去了。

  “好,之深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吧,她还在窗口那边吗?”女人转身看向那名叫“之深”的男性,同时牵起身旁温婉女子的手,向舅父舅母的屋子内走去。

  “嗯,好。”林之深随声而应,找到女人所说的窗户,笔直走过去。

  我并不知道舅母舅母那边和三人发生了什么冲突,屋外是从未见过的安静,可以听见类似脚步的声音正在面向我靠来。我听见脚步声时心一惊,心跳开始砰砰地加速,有预感今天我完了,不如试着装傻看看。

  想到这我就给自己打气,别紧张,不要慌,没事的,大不了再挨一顿揍,毕竟是我不听话在先。我折回窗边,紧抓窗沿早已生锈的铁栏杆,试着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直起腰板然后抬头。

  出乎意料,没有看到怒气冲冲的舅父和面带讥嘲的舅母,也没有邻里邻外的围观的人群,模糊的窗户玻璃外加屋外沉沉的雾气是我难以认知到此刻的情况变化,最多了解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开,人们自觉地回到各自的摊位上,好似之前我看到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咦?人在什么时候散去了?”我心想,动手推开窗户,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巷子,寒气从窗户冲入我的房间内,身上仅剩的温暖在被空气里的冰冷湿气一点点地吞噬,缕缕湿气好似拼了命一样往我骨子里钻,受不了,不看了,没事就好,关窗关窗。

  我手碰到窗沿那一刻,视野外闪过一片从未见过的身影,好奇驱使我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型硕长的男人在看向我,不知是眼眸中墨黑太过深邃还是我鬼迷心窍,一时忘了去分辨他的情绪。

  我的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忘记寒气逼人的天气,也忘记关窗,手搭在窗沿上直直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的目光饶是隔着一段距离,我看得见他眼珠黑曜石一般的浓郁墨色,目光游走我的身上,不生寒意。

  等触及到他的目光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的失态,万万没想到他在注视我,还在向我走来,他是谁?我在记忆里快速搜寻着东洋人的脸庞,但没有一个是与之对应的。

  “你好,你就是苏锦珩吗?”就在我思考之际,一道声音从我头上传来,我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看见他弯下腰,低下身子,我俩隔着锈迹斑驳的窗户对视起来。半响我想起我还没有给对方回复就急促地点头,呼吸有点急,“呼呼”的声音平白给我的心理增添一丝紧张。

  “是,是的,先生。我叫苏锦珩,你好。”我触及到他的目光时脑袋空白,有点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很没礼貌?说话口音是不是很奇怪?我是不是又说错语法了?我的名字发音应该没有说错吧?

  我的胡思乱想使得我越发的紧张,体内激素的上升逐渐让我感到脸和耳朵热的厉害,刚想抬手去捂住降温,随即察觉这种行为很不礼貌,生硬地止住了动作,不再直视他。现在的自己就像猴子一样滑稽,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这些动作全被林之深看在眼里,可他看出了13岁小女孩的紧张无措,还有那涨的通红的脸颊和耳廓,很小幅度的动作,不禁勾起唇角,放轻语气,轻声说道。

  “我叫林之深,森林的林,安之若素的之,深海的深。”他不动声色的观察苏锦珩,发现黑色的发尾之上漏出了几缕艳丽的金发,回想林顾惜刚才在车上和他说的番话,仔细地与眼前这位小女孩的特征一一对照,一个鲜明的身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缓慢成型。

  就算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意思,我在他的话后也没法不与眼前这位男人对视了,即使我真的很不情愿,但是我今天有失体面的行为太多了,过去的行为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给家族名字的名字抹黑了,爸爸说过早点承认不足不失是一种品格。

  “对,对不起!.seforgivemeforbeingrude.”话毕,我赶忙给他鞠了个大躬,觉得我的无礼已经足以惹恼一位绅士了,但也心存侥幸希望他大容大量能够原谅我的举动,如果给舅父舅母的客人丢脸就不只是挨打这么简单的事了。

  视线仔细游走在他的神目之间,在我看来他并没有生气,但也难以安下心。

  “SuJinheng.”林之深放慢语速,带着笑意回答着不知所措的女孩,从开始她行为就十分不自然,但突然的鞠躬到是出乎意料,仅仅可以准确地发出“苏锦珩”这词语的蹩脚中文口语,不由为林顾惜和冯琴她俩的中文教学感到担忧。

  不由自主地,视线因苏锦珩鞠躬幅度过大而落在女孩纤细的后脖颈和骨骼凸出的少许后背上,点点紫色的淤血点缀在脖颈以下背部。林之深见到随即皱起眉头,由于衣领的遮挡,他无法推测出苏锦珩背后的淤血痕迹究竟有多大,可以肯定她在这里遭到了暴力相待。

  他心里想着,与此同时调整表情,微微直起身子,把窗户拨开一些,向着苏锦珩伸出了右手。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想去自卫打开他的手,然而身体动作不及大脑的运作速度,还没有出手便早早镇压住了防卫过度的想法。一声不响地盯了一会他的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再抬头真正意义上地直视他的脸,不知如何说明我所见的容貌,按照爷爷的说法就是天生好骨相,会招桃花。

  我在犹豫,他在耐心等待。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住这只手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握住这只手的话,总会开始什么,相对也会结束什么。还在我没有思考出结果的时候,我的脑袋里所学的礼仪不允许我继续傻呆呆地站着了,身体更快一步,我意识到时已经向他慢慢地快要把手放在他的掌中,我第一时间想要收回,却被他捉住抽回的手。

  他在干什么?

  没有被允许的触碰令我感到不适,条件反射地转手去掐来者的内手腕,结果他用不伤及我的力道回握住,遏制住我下一步动作。

  现在进退两难,我无可奈何冷静下来,才感觉到他的手在这一天气竟是温热干燥的,我可以清楚感到他的体温从我的手穿延到四肢,可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件在社交礼仪中在正常不过的事。

  在家里我绝不会这样,以前和牵手也没有什么奇怪,可偏偏是他,我就表现得扭捏,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为前几秒的所想所为感到羞耻,不知觉舔了舔嘴唇,想起之前的人群,发问,“”

  林之深握住苏锦珩的手感到体温偏高,微微蹙眉,眼眸中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只见他薄唇微开,一字一句,语调压低,“ustcomingforyou.”

  说罢,林之深另一只手随后覆在苏锦珩手背上,两手紧握住她的手,眼中微光闪烁,沉默地看着,感受着这只消瘦的手以及附带的不正常的体温,心里想的却是别物。

  望着这交叠的双手,我的心脏在鼓动,不同于之前紧张的窒息感,我有预感,有什么已经开始在我的身体发生变化了。

  那一天,在我接受所有悲剧的事实后,我第一次心里充满如此强烈的骚动,不知为何而起,不知从何而来,只是这一次简单的握手吗?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原本的生活轨迹开始离我所想渐行渐远,当身边一切都被安排好之后,才发觉已经无法回头了。

  直到很多年之后,来到纽约的我,和他回忆起这次相遇时,我才知道我从见到他开始就被自己的虚情假意给骗了。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缺爱得可怜,又胆小又卑微,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有着真挚的热情和初生羊羔般的纯真,随意被我的错意所消费殆尽。

  可惜在往后的六年左右我什么都没做到,麻烦事到是惹了一大堆,抱歉抱歉,我欠他可能从那握手一开始就还不清了。

  无法开始,无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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