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恋爱
张桂琴案发第三天，东城刑警队摸排走访了所有与死者有交集的人，始终没找到蛋糕来源。
张桂琴的交际圈中多是文化程度较低的劳动者，精于医药学懂得利用药物配伍禁忌下毒与整天打麻将唠嗑全城物色女儿相亲对象的家庭妇女，完全处在两个世界。
张桂琴患有冠心病，知情者只有一起体检的离退休人员，警方介入调查后，基本上能排除他们的做案可能，案件陷入僵局。
刘琼再次被请到警局，短短几天，她圆润的苹果脸迅速干瘪下去，拉拢着脑袋，眉心沟壑深邃，面色惨白丝毫不见血色，风衣里空荡荡的，仿若被抽走了灵魂。
她面无表情坐在办公室里，眼珠子间或一轮，生气全无。
吴倩有点不忍心，她宁可家属大喊大叫大吵大闹，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你母亲最近和谁走的比较近，千妍的蛋糕不便宜，尤其是爆款，仔细想想。”
刘琼蹙眉，眉心挤成川字，“我妈喜欢吃甜食，但这款蛋糕价格过高，她绝对不会购买。”
“她周围的朋友拖家带口的经济上都不宽裕，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们不会买，即便真得买了也不会送给别人。”
“你妈妈最近有什么不一样吗？”廖星星开口问道。
刘琼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你指的是什么？”
“穿衣打扮生活上和以前相比如何？”
“她这半年平和了好多，虽然还会安排我相亲，但是会提前询问我的意见。”刘琼想了半响，说道：“最近染黑了头发烫个发型，穿衣打扮也讲究时尚了许多。”
廖星星眉头舒缓，脑中灵感乍现，她眼睛一亮，接着问道：“你妈妈最近心情很好？”
“你怎么知道。”刘琼诧异看她一眼：“我有次回家，她居然哼着小调在浇花，吓了我一跳，我妈妈脾气不好每天负能量爆棚，生活上各种抱怨不满意，今天和邻居吵，明天和麻友撕，整天在家骂骂咧咧，我都习惯了。”
“不过也因为这个，即便我们和好了，我也不太愿意回家。”刘琼眼圈又红了。
“你有问她原因吗？”廖星星再接再厉问道。
“问过，她说最近手气好打麻将经常赢钱，我就没有深究。”刘琼尴尬解释道，“我以为她是更年期过去了，所以才……”
吴倩晃晃脑袋，她好像也意识到什么，只有刘琼一人还一脸茫然。
“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家近半年多了什么东西吗？”
“院子里的盆景，那些花花草草，以前我家就光秃秃的葡萄藤，还半死不活的，现在郁郁葱葱的一院绿植，刚开始我都不敢认了。”刘琼叹了口气，“我平时对我妈关注的太少了，都是我的错。”
刘琼的眼泪顺着脸颊留了下来，光阴不会倒流，失去的也无法重来，回忆像凌迟一刀刀切割着灵魂，自责悲痛又有何用，她再也没有母亲了。
“有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廖星星签字笔头敲敲桌子，目光集中到刘琼脸上。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只要能找出下毒的凶手，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刘琼眼中恨意满满，究竟是谁处心积虑地毒死了她妈。
廖星星低头看着桌子上死者的照片，语调上扬：“你妈妈有没有交往比较亲近的异性。”
“你说什么？！”刘琼踢开椅子猛地站了起来，绷着脸激动道：“我妈妈清白了一辈子，你休想污蔑她。”
廖星星不为所动，针锋相对道：“你觉得你妈和异性来往是不清白，这难道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我妈从不给任何男人好脸色看，我爸走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男人。”刘琼暴躁道，白皙脸上浮现出异样的潮.红，秀气的眉毛竖起，嘴唇咬出深深唇印。
张桂琴守寡近十年，独自一人把女儿扶养长大，她强势泼辣不留情面，那些欺负孤儿寡母想要占母女便宜的恶人，全都被她挥舞着扫帚骂得灰头土脸，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去。
寡妇门前是非多，要想守得住立得稳撑起家业，张桂琴必须行得端坐的正。
守寡第三年，有人给她介绍一位丧偶男，条件性格都不错，不过当时刘琼临近毕业，张桂琴忙着帮她求爹爹告奶奶找工作，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就给婉拒了。
这一耽搁，七年一晃而过，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到现在。
刘琼脑海里一幕幕场景奔驰而过，她突然意思到，这些年似乎只有母亲在时刻担忧她的幸福，而她却从未考虑过母亲的快乐。
午夜梦回，妈妈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老房子里，会不会孤单、寂寞、害怕，牌局散去，小伙伴家里老伴陪着儿孙满堂，她呢？她只能守在空荡荡房间里，惦记着数日不曾归家的女儿，枕着自己的呼吸入眠，多少个日日夜夜苦熬过去。
刘琼黯然，她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在某个场合提过，不希望张桂琴再婚，哪怕是先找个伴。”廖星星穷追不舍，她觉得自己已经摸到那层窗户纸了。
“我……”刘琼支支吾吾，“我爸刚走的时候，经常有人来给我妈介绍对象，我当时年纪小，听说继父会虐待继女，撒泼打滚死活不同意，闹过几次后就在没有人登门提让我妈改嫁这件事了。”
“后来工作了，医院里经常有那种故意接近老人，在老人走前骗光家产或者走后和家属撕B争遗产的破事。我跟我妈提过几嘴，说自己挺反感这种老了还不给子女省心的爸妈，开开心心安享晚年不好吗？非要整出一堆幺蛾子，为难孩子。”
刘琼眼圈通红，双手紧紧握拳，“我不应该跟她说这些。
”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妈才59，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我又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找个伴挺好的，可是她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吴倩实在是憋不住了，她快言快语道：“你都跟她说了，自己讨厌这种给子女找麻烦的父母，这不就是反对爹妈黄昏恋吗？社会上对父母的黄昏恋本就非议颇多，你妈要强了一辈子，你又反对，她能跟你说啥？相亲上千次，女儿没找着对象，妈倒先给自己找了，究竟是谁在相亲？”
“流言蜚语一起，周围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名声毁了，丰城圈子就这么大，你还怎么找对象，亲家能接受吗？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黄昏恋没这么简单。”吴倩感叹道，“为了你，她也绝不会公开。”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猜测，并没有证据啊，何况我妈接触的那些人，我基本都认识，其中没有人和我妈有暧昧关系，我妈也看不上他们。”
廖星星一条一条给她解释道。
“第一，你母亲最近的形象和以往相比讲究了许多，衣柜里的衣服鞋子，化妆台上的护肤品，烫染过的头发都能说明。
第二，你们家的装饰，盆景、绿植、金鱼缸，这些以前都没有过，最近半年才陆续出现。
第三，蛋糕，以你母亲的消费习惯，她不会花这个价钱去给自己买蛋糕，我们查过蛋糕店的录像，证实蛋糕的确不是她亲自买的，而且我仔细观察这款蛋糕的造型和成分，它主要由淡奶和水果块组成，脂肪含量较低，适合老年人食用，而且它中间用草莓酱图染出一小个心形，堪称撩妹神器。
试想一下，一位懂生活知情趣儒雅风度的男士出现在你母亲身边，在女儿空缺单调孤寂的日子里带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真的会一点都不动心吗？”
“至于你说的认识方式，不要把老年人的交际圈想得这么窄，他们和我们一样，也需要休闲娱乐，认识其他圈子里的人很正常，何况生活并不是一成不变，因为意外相识相知产生好感也不是不可能。”
“我妈真的有喜欢的人啦？”问出这个问题时，刘琼有些怅然若失，妈妈的爱和关注也会分给其他人吗？
廖星星和吴倩同时点头，女人一旦开始注重外表享受生活，性情三百六十度翻转改变，恋爱了的可能性最大，这是天性与年龄无关。
刘琼泄了口气，身体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她感觉自己平时感受到的母亲，和她走后警方调查后推理出来的母亲，完全是两个人。
她记忆里的母亲飞扬跋扈唯我独尊，强势泼辣不修边幅，是个能解决生活中所有问题的钢铁直女。
而推理出的母亲，讲仪容爱漂亮，热爱生活，会为了喜欢的人心动，会因女儿的反对犹疑，会为了女儿的幸福而退让，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她？又或者只是为了对抗外界的风刀霜剑，逼不得已给自己披上一件尖利强硬的铠甲，真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下午的案情分析会，廖星星和吴倩把两人的判断跟大家说了一遍，所有人都若有所思。
一般来说下毒的刑事案件，要么仇杀，要么情杀，但警方走访摸排死者人际关系时，因为风评和死者性格的原因，大家下意识走入思维的盲区，愣是没发现摆在眼前灯下黑线索，浪费了整整两天时间。
好在廖星星的坚持，加上冯恒远的支持，没让警队简单粗暴地把案件定性为孙东海的过失杀人，令投毒凶手逍遥法外。
也就应了那句，真相会晚，但绝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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