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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决 心


  云杳杳站在小院中,抬眼看着夜空,初夏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月朗星稀,此时已是乌云闭月,暗黑下来。

  但远远望去,云湖边依旧灯火通明,寂静的夜里,有丝竹乐声、歌女的低吟浅唱隐隐传来,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暖风歌舞游人醉。

  那里与云家周围破败的贫民区相比,仿佛就是另外一个繁华世界,一个云杳杳曾经非常熟悉的世界。

  云杳杳想起前世的种种,从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便告诉自己,既然老天垂怜,让她能够再活一世,她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绝不能重蹈覆辙。

  不过再有五个月,就到前世母亲受冤入狱的时候了。

  她一直在想如何避开这改变她命运的大祸。

  她之所以要去茶馆当茶童,就是因为茶馆乃三教九流之地,人员流动频繁,消息四通八达。

  她能听到许多云州之外的事情。

  她粗略的想法,是下个月带着母亲离开云州。

  只是该去哪里,她还没有想好。

  母亲老家的小山村是不能回去的,只怕碰见那个豺狼一般狠毒的舅舅,便是自投罗网了。

  但其他的地方,以母亲胆小柔弱的性格,恐怕会觉得陌生不敢去的。

  只是她也担心,母亲的容貌,就算去到其他地方,会不会也遇到歹人,再重复前世的噩运。

  而且她现在也十二岁了,就如同那枝头含苞的花蕾,虽还未完绽放,但已隐隐溢出醉人的馨香。

  红颜薄命这四个字,可是千古留下来的箴言。

  她和她娘的美貌,就仿佛稚子怀金行于闹市,根本无法自保。

  只是今晚她又与江湖上的大宝藏沾上了关系。

  那个南海三鹰能找到这里,恐怕还会有其他人也找过来。

  前世,裴靖风和白雪仙走后,官府就曾来问询过,后来还有人曾经要拿钱买她家的院子。

  但他娘以为这是老夫妻留下来的宅子,虽破,可也是个念想,就没有卖。

  现在想来,这些事可能都什么江湖中人打着幌子干的。

  云杳杳正想着呢,“咚咚咚”,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一慢三快,竟然已经是四更天了。

  呦,这么晚了,云杳杳忙进了屋。

  屋中炕上,母亲还在熟睡着,她把手放在母亲鼻下,感觉母亲的气息均匀,悠长,看来是没什么事。

  云杳杳此时也感到困累了,也连忙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只是云杳杳本以为碰到了这么大一件事儿,她肯定会睡不着想东想西的。

  但是可能是经历了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人的承受能力竟是强悍了许多。

  云杳杳头粘到枕头上,什么都没想呢,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

  “杳杳,杳杳,快醒醒。”云杳杳是被母亲推醒的。

  “娘,干什么啊?人家困着呢。”

  云杳杳现在正属于能吃能睡的年纪,昨晚闹了一夜,她眼皮沉的根本睁不开,只想继续睡觉。

  便把头和身子往被里一钻,裹着被子往墙角一滚,像个蚕蛹似的,又呼呼睡了过去。

  “诶呀,杳杳,你别睡了,白叔白婶子不见了。”云秋芳在云杳杳耳边大声急道。

  云杳杳迷迷糊糊的听到母亲这话,才想起昨晚的事。

  看来母亲是发现对面屋的人不见了,担心着急了。

  云杳杳不得不睁开惺忪睡眼,顶着个鸡窝头从被窝里坐起来。

  不过事情的真相还得瞒着胆小怕事儿的母亲,否则她又得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云杳杳挠了挠头,故意不当回事的问了句,:“娘,怎么了?今天我休息,不用去茶馆儿,好不容易可以睡个懒觉,你又把我弄醒了。”

  说着又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哈欠,拉着长音:“啊啊~,真的困死了~”

  “真是个睡不够的小懒猪。”云秋芳顾不得女儿的埋怨,拿手指戳了女儿额头一下。

  “你快起来瞧瞧吧,对面屋,白叔白婶,和屋里的一些东西都不见了,墙上还多了一行字,娘也不识字,你去看看上面写的啥。”

  云秋芳是村姑,大字不识一个。

  而云杳杳小时候,老夫妻教过她几个字,但老夫妻认识的字也不多,就是属于不是睁眼瞎罢了。

  等到裴靖风来了,闲暇时,才认真的教了云杳杳识字。

  云杳杳属于天资聪明的那种,学的挺快,挺好,裴靖风还曾夸过她,以她的资质,如果是她真是男孩子,都可以去考秀才了。

  等到云杳杳被卖进了美锦芳,坊中妈妈看到她后,便觉得是捡到了百年不遇的大宝贝。

  是花了大本钱,下了大力气教养她。

  她在美锦坊的头三年,啥也不用干,就是跟名师学习各种学问、技能。

  她也是厉害,真的一教就通,一学就会。

  她学一年赶上别人学习两年了。

  等她十五岁时,在北地的三年一次的青楼选花会上甫一亮相,就如明月照江,艳惊四座。

  一下子就被选为当年的花魁,名声鹊起。

  “杳杳,你又想什么呢?快下地去看看啊。”

  云秋芳发现女儿自上次被打破头后,动不动就喜欢发呆。

  “好好,我这就去。”云杳杳忙下地,也不梳头洗脸,就趿拉着鞋,推开门。

  呦,外面还真下起了小雨。

  雨丝飞扬,飘在脸上,让人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云杳杳觉得挺好,老天照顾,这雨看来是下了一阵子了。

  这样就算昨晚院子里留下什么毒啊,还有那些人打斗的痕迹,都能让雨水给冲走了。

  云秋芳见云杳杳又站着不动,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云杳杳就势也不打伞,跑进了北屋,把北屋墙上的字念给母亲听了。

  “什么?他们回老家了?”云秋芳一屁股坐到炕沿边,失落道。

  “是啊,这墙上写的清楚,家里有急事儿,就回去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送送他们啊。”

  云秋芳这一年来和白雪仙相处的很好,难得有了这样一个闺中密友,就这么走了,她想想就有些难过。

  云杳杳见母亲红了眼圈儿,前世裴靖风他们不告而别时,她也是伤心的,也曾偷偷哭过,她是明白母亲此刻的心情的。

  她让裴靖风留个字,原因之一也是为了安抚母亲。

  云杳杳忙揽了母亲的肩膀,劝了她几句。

  ……到底是萍水相逢的,人家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跟咱们说,所以才偷偷的走了。

  诶,这都是缘分,缘分没了,也就分开了。

  也不用因为这,而太过难过了。

  云秋芳从小没了父母,少女时又遭失/身大事,后来又与兄长失散,收留她的老夫妻也相继过世。

  她经历过太多人世间生离死别,也知道女儿说的很对。

  但她心地还是过于柔软,仍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云杳杳只好拿话,百般的哄了母亲。

  等云秋芳终于不掉眼泪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云杳杳道,:“杳杳,白婶子突然走了,茶馆那边也不知道,今天也不会有人去做饭了,你赶快跟掌柜说一声,让他们再招人。”

  前世云杳杳没去茶馆做工,她便也没想起这个关节。

  不过白婶子不去上工,茶馆那边儿自然会派人来寻的,用着她巴巴的去报个信。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昨晚又累了一宿,云杳杳是一丁点儿也不想动。

  云秋芳一看就知道,云杳杳犯了懒劲,忙推了她一把:“杳杳,白婶子茶馆那份儿工还是娘给她介绍过去,掌柜的为人挺好的,对你也不错,于情于理,你还是去告诉一声吧。”

  云秋芳从小在家干活,是个手脚闲不住的勤快人。

  当娘的太勤快了,什么家务活都包了,孩子就容易了懒。

  而且云秋芳从心底觉得对不起孩子,因为她让云杳杳得了一个没爹的野孩子的名头,还得女扮男装,做个假小子。

  所以就从小到大她也是很惯着云杳杳的。

  云杳杳性子野,小时候就当自已是男孩,经常跟外边欺负她的人打架。

  云秋芳也管不了她,有时看着云杳杳被人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也不敢去找人说理,就抱着云杳杳哭。

  云杳杳淘气时,若闯了祸,有那找上门儿来的,云秋芳都是好言好语的赔礼道歉,或是赔钱,反过来对云杳杳,她也不舍得打,只是轻描淡写的责备几句,然后自己找个背人的地儿哭一会儿。

  而云杳杳从小就长得玉雪可爱,被她唤做外祖父、外祖母的老夫妻,更是对她溺爱的很,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所以在这样的家庭中,从小到大云杳杳都没学女孩子的什么女红、女戒、女德这些东西,她连做饭都不会,就真的像男孩子一般长大的。

  而云杳杳也自觉的男孩子的一般就把保护母亲当成她的一个职责了。

  作为一个“孝子”,母上大人既然吩咐下来了,云杳杳就是再懒,也得动弹动弹。

  她洗过一把脸,梳了头,也不吃早饭了,就要出去。

  “下雨了,你拿着伞啊,唉,咱家的伞哪去了。”

  云杳杳随意的应了一句,:“是不是白叔白婶儿拿走了,反正雨也不大,我带个大斗笠就行。”

  一大清早,而且还下着雨,茶馆也刚刚开门,只有一个客人坐在那喝茶。

  云杳杳一看,竟是昨天丢了钱袋的那个青年男子。

  那个青年男子也抬头看见了云杳杳。

  就见她头上戴了一个大大的竹编斗笠,斗笠实在是太大了,她的半个脑袋都罩了进去,只露出小半张粉白脸颊。

  斗笠上还有一颗核桃大小的红缨,颤巍巍的带着屋外蒙蒙的雨气。

  白玉般的脚上则穿了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哒哒作响。

  青年男子站起身来向云杳杳拱了拱手,:“小哥,昨个的事儿,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云杳杳忙摘了头上的斗笠,笑着摇头道,“小事一桩,这位客官,您就不用客气了。”

  这人一大早冒着雨来茶馆,等她说声谢谢,也算是个实在人儿啊。

  青年笑道,“我叫廖飞,小哥如何称呼?”

  一笑间,露出两个小虎牙,人看着很是随和亲厚。

  云杳杳忙道:“您就叫我遥哥儿就行。”

  “遥哥儿,你就别您您的叫我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就叫我廖大哥就行。”

  云杳杳也没客气,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廖大哥。

  正说话间,李小四、李小五哥俩窜了过来,一人一边伸手搂了云杳杳的脖子,挤眉弄眼的道,:“你小子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还冒雨跑过来了?这般殷勤,可是有什么好事?”

  “能有什么好事儿?我是过来找掌柜的,给小厨房的白婶子告假呢。”,云杳杳没好气的打开两个人的手,:“你们俩想勒死我啊?”

  这哥俩也知道,白婶子是租了云家的房子住,“那你小心点儿,掌柜的在后堂生气呢。”

  掌柜的的确是在生气呢。

  昨天那个说书人是从京城新来的,说好试一天,看看效果。

  只昨天看了,客人们都挺喜欢,掌柜的就准备与他签个半年的契约。

  没想到一早上,他起个大早来了,这说书人却放了他鸽子,根本没来。

  说书人没来,小厨房的厨娘白婶子也没来,茶楼是包伙计们一日三餐的,这伙计早上来了没饿吃,一个都吵吵着饿。

  所以掌柜的看见云杳杳不耐烦道,:“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又来干什么?又要蹭饭?”

  云杳杳撇了一下嘴,“真是不得好心,我是特意来告诉您,白婶子回家乡,不做了,您老赶快招人吧。”

  掌柜的皱眉,“她不做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云杳杳也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谁知道呢,一大早起来就没人了,只留句话说是有急事回乡了,她还欠着我们家房租呢。

  对了,掌柜的,白婶子这个月的工钱还没领吧,她说过用要用这钱交房租的。”

  掌柜的瞪了云杳杳一眼,就知道这小子无利不起早,哪能这么好心来通知他,就是奔着工钱来了。

  不过这小子虽然挺馋、挺懒、挺滑头,但是机灵聪明,最重要是人长得还俊俏,就像天上的小金童,十分讨喜。

  小四兄弟与她是同时进茶楼的,那兄弟俩是茶楼老伙计家的孩子,已经练过一年多的长嘴茶壶的茶艺。

  但这遥哥只练了两个月就比他们做的还好。

  她的动作做起来,就是说不出的好看,就像跳舞一般,客人们都点着名让她表演,她得的赏钱是茶馆中最多的。

  连云湖边上的几家青楼,都想挖她过去。

  掌柜的这是不知道,云杳杳前世时最擅乐舞,身子柔软得就像柳枝一般,做长嘴壸茶艺的那些动作,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掌柜的从抽屉里拿出二十个铜钱,扔给云杳杳,:“白婶的工钱给你了,以后她若回来,就让她找你要。”

  云杳杳脸上露出谄媚的笑,:“那是自然,多谢掌柜的。”

  她这样做一是显出她对白婶子的事儿是不知情的,是划清界限。二是她现在的确是在攒钱,想早点儿带着母亲离开云州。

  “对了,正好你来了,就去隔壁街买些火烧和咸菜来,没人做饭,今天就先凑合吃这些吧。”

  “怎么没有人,大厨房不还是有师傅吗?叫他们顺手给做口饭,又能怎么了?”云杳杳嘟囔道。

  “大厨房的师傅都是给人客人做吃的,给你们做饭,你怎么想的那么美,那么多会废话,还不赶快去。”说着抬手做势要打云杳杳头。

  “你还没给我钱呢,我拿啥买?”云杳杳瞪着大眼嚷嚷道。

  掌柜的随手又扔过一钱银子,云杳杳接了,这不情不愿的下去买吃的了。

  云杳杳在茶馆蹭完早饭后,才回了家。

  刚到胡同口,就见自家门口围了一圈人,云杳杳心中一惊,难道家里出又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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