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乡试在即，谭宝仪脑子里的绷的越来越紧。
深夜回去，谭北仪总看见谭宝仪房里灯影幢幢。心中常常不忍，敲门提醒她早睡，谭宝仪只是嘴上应的爽快，实际上，还是熬到了两三更。
只是她对如何参加乡试一直守口如瓶，不肯对谭北仪透漏半分。谭北仪由此心里隐约不安，怕她学从军的木兰，来个女扮男装，装作男儿参加乡试。
倘若被认出来也就罢了，或许她能够从此死心，要是一路顺遂地走下去，将来有一天事情败露，那时候便是欺君重罪，可要株连九族。
昨日傍晚，谭美仪席间战战兢兢给谭宝仪说了在洗翠楼办诗会的事情。
谭宝仪动作一滞，锐利的目光扫射在谭美仪脸上。
谭美仪猛然立指发誓道：“苍天在上，诗会过后，我就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心服口服，绝无二心。”
出乎意料，谭宝仪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威胁制止，只是沉默了一会后，淡淡警告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末了，还叮嘱着谭北仪替她多多留心。
自从那日去北山扫墓回来，谭北仪总觉得大姐的心思重了几分，心里揣着什么事情一样，这次她对待诗会的反应也印证了她的猜想，只是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什么曲折之处。
她事先准备了一长串说辞，打定主意要说服大姐同意谭美仪开办诗会，被大姐这么一弄，倒没了用武之地。
她甘愿为谭美仪做后盾，除了姐妹情深，还有一层别的缘故。
那日谭美仪走后，赵钧又前来拜访，无意间谈及洗翠楼诗会，似乎很感兴趣，还拜托谭北仪跟她二姐说一声，到时候帮他留个座。
赵钧十年寒窗，对诗词歌赋固然有些兴趣，但他的目的，更多在别处。如果这次诗会办得足够大，抚州城里的富商应当都会出席，他初初接手生意，需要许多助力，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认识抚州城里的商界巨擘，这次诗会，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谭北仪满口答应了赵钧的请求，一时间计上心来。既然这场诗会被谭美仪搞得这么隆重，不如就借此机会，再赚一把。
如此想着，便联系了吴妈妈。除了给城中的头面人物上门送帖，届时预留了座位以外，其余的空位，都由买票的形式出售。为了增加吸引力，谭北仪还出主意，请了近日在抚州歇脚的著名戏班子登台表演，以资娱乐。
事实也证明，权贵的势力，洗翠楼的名望，再加上谭美仪为人称道的美貌，综合起来的效果颇为显著，票价被炒到十两银子一张，却还是被人抢了个光。
这番折腾下来，诗会的知名程度也一涨再涨，谭美仪和谭北仪二人，恐怕将成为诗会获益最多的人。
今日谭北仪正得意地算着这笔买卖的收益，没想到屋外突起一阵狂风。出去一看，天地间风云变色，气流挟卷着漫天的黄沙，噗噗打着门板，撞得它吱吱作响。
“钱管事，快叫人那棉布来把布匹都盖上，风沙太大别污了布料。”谭北仪朝里大声吩咐道。
顷刻间屋内的人一齐行动起来，走前走后，爬高爬低地忙活起来。
谭北仪勉强眯着眼睛，看到对面典当行二楼的窗子居然还半开着，刚想提醒对面的伙计，却已经有人在她开口之前，堪称心有灵犀地关上了窗子。
他人瓦上霜已清，个人门前雪未扫。
风沙磨着眼睛，谭北仪硬是撑开了一条眼缝，勉强用脚推开抵门的石头，想把店门关严实。却不想风力强劲，掖住了门让她推不动分毫，开口想喊人，又被迎面而来风沙的灌了一嗓子，只剩下死命的咳嗽。
“唔……”
突然见一块柔软的手帕覆上了她的口鼻，多面夹击的风沙之中，终于有了一小寸难能可贵的喘息之地。
绢布的背后，是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应当属于某个男子。
可下一瞬，谭北仪就被这块厚重的绢布闷得喘不过气来，拼命转动着头颅，想摆脱这充满善意的折磨。
“别讲话，咳咳。”
谭北仪心里欲哭无泪：我不想说话，我只想呼吸。你谁啊？轻点啊，是不是从没碰过女孩子？这个力度下去，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憋死了。”
接着这双手把她按在门板上，用劲发力，把她连门板一起转进了堂内。还没来得及反应，屋内已然一片寂静，和刚刚所在的地方，像是两个世界。
谭北仪虚弱地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顺便在脑子里飞快判断着帮忙之人的身份。
可惜毫无头绪。
低头，那方手帕还被牢牢攥在手里。轻嗅，只有一股呛人的尘土味。
五月已过一半的时候，天气渐渐酷热难当起来，谭宝仪远行的日子到了眼前。
昨日早上饭毕，全府上下几十号人齐齐整整地站在前院里，给谭宝仪践行。
谭宝仪看着一大家子人向她洒泪告别，颇有些哭笑不得。
起初这件事情她只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妹妹，结果谭美仪不小心说漏了罪，告诉了自己房里的丫头小红，小红听了又一溜烟跑过去告诉了桃姑。
桃姑是看着谭家三姐妹长大的，早已经把三人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听到谭宝仪出远门，先是一惊，再听到出门是为了参加乡试，更是诧异不已，本想着自己要秉承谭老爷遗志，想个什么法子阻拦才好。
但再一思量，她一个老仆又能做什么消解主人的心思呢？只得默默替她准备着。谭宝仪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她心里总是割舍不下，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佝着腰招呼府里上下的人做了顿丰盛的早饭，吃完饭后又聚在院里准备目送谭宝仪离开。
谭宝仪和谭美仪各自送了挑选的毛笔和松烟墨，桃姑和其余的老仆也都你一袋干粮，我一方薄毯地送着，可怜那马儿还没走几步，就开始“咻咻”地喷着热气。
最终谭宝仪也没带上这些，只轻装简行，携了一袋子书，打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等到人群散尽，谭北仪尚处在淡淡的伤感之中，谭美仪早却已经没心没肺地打算了起来。平日里她被大姐拘束太多，此刻谭宝仪一走，她才算是羁鸟归故林，终于换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谭北仪看她的样子有点后怕，乞求道：“大姐不在，二姐你给我几分面子，千万别出什么叉子，否则大姐回来铁定会把我扒皮抽筋的。”
谭美仪欣然答允，谭北仪心里却发虚得紧。
送行选的清凉的早上，赶到庄里的时候，火轮已经挂在了正空。店里的伙计们也都像晒焉了的狗尾巴草，整理打扫的工作都带了几丝懒气。谭北仪不经意间又挂念起大姐来，日头这样毒，应当找个地方歇脚，等凉下来再走才是。
对面的典当行已经有半月没有与它的主人见面了，却还有不断上门的生意。
谭北仪闲来无事让元流去打听了一下，典当行的伙计只说是他家老板去百里外的乾州去了，至于具体做什么，就不清楚了。
她有过怀疑，那天起风沙的日子里出手帮他的人是孟缙。但思来想去，怎么也找不到他帮忙的理由。况且那伙计说孟缙出远门去了，想来也不可能是他。
正胡思乱想间，楚二慌慌张张跑进来，喘着粗气道：“小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今早楚二听他的吩咐，去给城南的孙成孙家的绣坊送新染好的布匹，钱早已经收了，只是送货而已。他又催的紧，所以直接让楚二到陈家，受了布匹就快马加鞭送过去，照例说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小姐，孙老爷说我们新送的这一批布成色不对，硬要我们重新换货给他们。我照实说库里这种花样和颜色的布就只剩下这些了，孙老爷不信，带着人闹到了陈家，还说快来请您过去，在陈家等着您。”
匆匆赶到陈家，陈百黎和孙老板正相对而坐。陈家的小公子调皮地躲在屏风后面，伸出头来瞄了堂里的诸位大人一眼，谭北仪还没来得及逗逗他，就被乳母领到了内房。
气氛死一般地沉寂，似乎就在等着谭北仪来算这笔账。
“谭老板来了？您是行家，倒给看看我好好的一批大红绸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孙成说话客客气气的，可脸上却分明透露着不悦。
盛放在黑漆盘里的一截大红绸颜色确实变成了水红色，材质也肉眼可见的低劣。可谭北仪着实想不通，这么粗糙的布料，根本不可能是从吉裳布庄里的库房里出去，更不要说还会经过陈家染坊的多重的检查。
谭北仪掀着一角红绸问道：“楚二，你当时清点验货的时候，红绸是这样的吗？”
“回小姐，能检查的都是红绸的外层，当时检查过了，并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孙老板验货的时候，就统统变成了这个样子。”
陈百黎见状道：“楚二验货的时候我也在场，他说的没错。”
要是楚二说的没错，问题不可能出现在布庄到陈家的路途中，也不太可能出现在陈家染坊里，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二验货送往孙家的，可到底又是哪一步出了问题，难道有人趁楚二不知不觉，掉了包？
孙成见两位又和稀泥的意思，背着手在堂里踱来踱去，言语间颇有几分傲慢与不屑：“这陈老板说布是按规矩染的，谭老板你又说货是按规矩收的，合着唯独到了我的手里，这布才莫名其妙变了颜色，换了料子？谭老板，陈老板，你们这是在怀疑我？”
谭北仪和陈百黎均默不作声。
“哼！我又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能在人眼皮子底下偷偷换了去？”
谭北仪暗道：楚二年纪小不经事，你若有心想掉包，瞒过他的眼睛也并非难事。
“虽说两位老板找不出缘由，可这事情总得解决吧？”
谭北仪定定看了孙成半晌，越发笃定是他耍赖，想要借此机会敲诈一笔，掩人耳目，吞了那笔上好的红绸。
“孙老板息怒，您的损失我可以理解。但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吉裳布庄的责任，我一分也不会推卸，不是我吉裳的过错，也休想往我头上揽那么一丝一毫。”
“你……”孙成指着谭北仪的鼻子，面红耳赤，气的说不出话来。
陈百黎见状，有当和事佬的意思，不经意间踱步到谭北仪身边，低声道：“北仪，哑巴亏有时候该吃还得吃，否则孙成咬定此事，到处宣扬，将来不知道要少掉多少个二百两。”
而后，他又打着圆场道；“孙老板，我看就别了吧。都是十几年的老主顾也，也不能做欺负小辈的事情。孙老板你要钱还是要布？要是要钱，我一文不少都退给你，如果要布，我这几天让坊里的工人连夜赶工，抢先把您要的布染出来，您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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