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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鼠尾草


  夜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空一碧如洗,蓝汪汪的像是要沁进人的眼睛里。

  晨光微熹,倦懒的春光懒洋洋地蜷在柳青色窗纱上,为屋内添了一层氤氲的光晕,颇有些梦幻的味道。再过几日,就是谢芝瑛就要及笄,谢琰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海棠红轻烟罗的衫子松松垮垮地挽着,露出一段明媚的皓腕来,谢琰歪坐在梳妆台前,春风醺人,她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一团娇憨气。

  外面有些嘈杂,惊起了一群尚在梦中的栖鸟,谢琰秀眉轻锁,待彩陶娴熟地在单螺髻上点缀上最后一朵赤金琥珀金盏花后,谢琰偏了偏头,支起身子往门口踱去。

  二等丫鬟春卷儿颇有眼色,见姑娘的霞青折枝莲挑线裙子裙摆浮动摇曳,脚步利索地冲上前先为谢琰掀开了门帘。

  旁边候着的二等丫鬟百叶儿撇了撇嘴,低眉顺眼地在多宝台前杵着。

  两个丫鬟地眼色动作谢琰都注意到了,她有些失笑,内宅里的人都是一个样的,拼了命的想伸出头来。她们眼巴巴地想得她青眼,她又何尝不是受制于人呢。

  这样想着,对待春卷儿声音就柔了些,问道:“你阿姆是张福泉家的吧,她裹的春卷味道很好。”

  春卷儿颇有些受宠若惊,她是谢府的家生子,这几年五姑娘渐渐大了,她屋里自然要添人。她姆妈是府里厨房的副管事,也算有头有脸,但花了一番力气才把她塞到五姑娘屋里当差。既轻松又待遇丰厚,是个肥差,不知道多少人艳羡着呢,像那扫地丫头熬上来的百叶儿就是一个。她自是要好好当差,不能被找了差错去。

  她忙应道:“是是是,五姑娘喜欢,我这当奴婢的也开心啦。”雀跃的和彩陶有的一拼。

  到底还是小丫头呢,自以为自己答得齐全,其实一派孩子气,谢琰嘴角弯了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前几日瞧你午后常窝在院子里吃春卷,这几日怎的不吃了?”

  春卷儿眼睛都瞪大了,姑娘可真是厉害,这都能注意到,快嘴答道:“这几日四小姐及笄要到,厨房里也忙着,再者郑姨娘被诊出来虚不受补,我去厨房里,全是她的药味。”

  谢琰唇边的笑意斗然放大,只知道郑氏没什么事,没想到是虚不受补,她一定气炸了吧,这虚不受补还真是个万金油。

  到了正屋时,金鲤戏水的黑漆桌子上满满的码了一桌早点,菜式倒是与平常无异,除却一咸一甜的两项包子,三道羹外,今日还特别加了南边来的莲花酥,谢琰心里十分妥帖,她很好这口,没想到母亲还细细记着。

  她低头吃糕的时候,余光瞥了一眼母亲,见她目光闪闪地看着她,十分温柔,谢琰稍稍惊艳了一把。

  一只水头极好的虎皮玉收敛温柔地斜倚在徐氏髻头,坠了金蝴蝶的链子亮晶晶地在耳边荡漾,为徐氏平添了妩媚,珠翠环绕间,徐氏眼角的细纹几乎都被掩盖了。看来母亲也是知道郑姨娘虚不受补的事了,心情好得不行。

  至于前几日一直在桌前布菜的冯姨娘,今日也没见着身影,谢琰暗暗舒了口气,心情更好了,那冯姨娘布菜起来叽里呱啦,拍起马屁来,更是信手拈来。她是吃饭,又不是听戏。她原来就疑惑母亲怎的忍得了,今日才知道,是徐氏同样受不了吃饭时听曲,她不愧是徐氏亲生的。

  吃饭时,谢家自然是同其他豪门贵族一样,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终于等徐氏优雅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谢琰憋了一肚子的话才有机会吐出。

  “母亲可知那郑姨娘虚不受补的事,我今天听屋里的小丫鬟说厨房里全是她的药味呢。”斜眼有心要徐氏笑笑,促狭地说,眉头挑的老高。

  要是平时,徐氏一定会呵斥谢琰老大不小还这般调皮,只是今日谢琰的话,徐氏听了,眉头也不自觉地高高地扬起。徐氏一个没忍住,欢畅地笑出了声。

  好久没见母亲这般雀跃了,谢琰眨也不眨地盯着徐氏的笑颜看,她笑了有个好几息才停下。

  徐氏有些不好意思,掩饰性地捻了捻从发髻里逃出来的碎发,启唇道:“这事还没完呢。”话说完又向谢琰挤了挤眼。

  谢琰福灵心至,拨了拨手上的金钏。金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谢琰百无聊赖地听着,静静等待着这事的下文。

  果然,在谢琰帮着徐氏理做小里衣的时候,昨天见过的粗壮婆子就来求见了。

  徐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同谢琰交换了个眼神。谢琰结结实实地把屁股往月白色的垫子上矮上挨实了,耐心等那婆子动静。

  那婆子手脚极快,恭恭敬敬给徐氏和谢琰行了礼后,温声道:“夫人,郑姨娘的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未曾查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夫人可要去看看,如果没有其他要安排的,那就郑姨娘今日就可以安排住回去了。”

  没搜出什么东西?徐氏紧了紧眉头有些失望,又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她去哪小蹄子屋子里做什么,白给自己掉脸。但转念一想,玉佩的事实在让她心里堵着慌。

  那婆子迟迟等不到徐氏回话,战战兢兢地瞥了徐氏一眼,见她嘴角凝固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道怎的婆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章全家的,这事你做得周全,至于倚琴楼那里,看看也无妨,正好我也许久没有去过东边了。”徐氏抬了抬鬓边的钗,金蝴蝶摇曳生姿,把婆子的眼都晃花了。

  “是是。”婆子忙不迭地点头,想挺身起来,却发现腰已僵直了,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弯着腰,余光里看见徐氏指着桌上的燕窝,对屋里的大丫鬟洁云柔声说:“刚好要去倚琴楼,冯姨娘就爱吃这个,你给我包点带去。”

  洁云应声办差事去了,章全家的肚子里也暗暗打起了算盘,这冯姨娘啥时候攀上了夫人的枝,这燕窝寻常的官宦人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呢。

  正腹诽着,徐氏、谢琰已莲步轻移,出门去了。章全家的忙打起精神跟上。

  谢琰比徐氏低了半个头,两人挨得极近,一同穿过抄手游廊,再转过东边一个小小的花园,步行越过一个颇具小桥流水人家意境的石墩桥,就到了两位姨娘住的倚琴楼。徐氏母女俩一个着墨绿马面裙,一个霞青色挑线裙子,映着碧蓝蓝如翡翠的天空,煞是好看。

  徐氏一行人先去的冯姨娘屋里,屋里正点着香,香颇为清冽,谢琰闻着很舒服,只是屋里却没看见什么香炉。

  谢琰忍不住好奇,询问冯姨娘道:“姨娘屋里的香好别致,就想腆着脸问问是什么香。只是我瞧了半天也未见着香炉,不知道姨娘摆在哪了?”

  冯姨娘正笑脸盈盈地把手里的燕窝转手递给紫菱,听到谢琰的话,眉毛僵了僵,笑意更浓了,和善地回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瑛姐儿瞎制着给我玩的,至于这香炉……”

  她伸手摸了摸耳上坠的猫眼金铛,继续说道:“香炉是没有的,说起来也多亏了郑姨娘,她屋里有个金镶红宝石镂空坠子,里面放香珠很得宜,不像香末要燃烧了才可生香。我见那坠子别致,就央她给我制了几个。”

  冯姨娘的小动作让谢琰觉得有些难受,但她也没多想,点点头这事就翻篇过去了。

  冯姨娘的话徐氏自然也是没有注意,与平时般言笑晏晏地同冯姨娘客套了几句,就带着丫头去旁边屋里了。

  一行人走后,冯姨娘心虚地摆了摆脑袋,眉头一横一摆,把干杂务的小丫头豆腐儿叫到眼前就劈头盖脸地骂道:“糟心的丫头,谁让你点香的。屋里待了那么久了,还那么蠢蠢的像个榆木疙瘩!”

  小丫头嗫嚅:“是紫菱姐姐吩咐的,我……”

  冯姨娘越看豆腐儿越不得眼,出了事就知道推卸责任,没等她说完就狠狠白了她一眼,喝道:“还不把那些香珠给我扔了”。

  小丫头吓得哆哆嗦嗦的,撒脚绫裤都要抖下来了。

  在冯姨娘发火的工夫里,谢琰等人已踏进了郑姨娘的院子。

  郑姨娘的屋子在倚琴楼的东屋,屋前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道雕着五蝠临门的墙隔开了东房西房。院里遍植草木,谢琰踏进院子里还不禁赞叹了一下。她是真没想到郑姨娘还有这般雅兴。

  除了原生的紫薇、桂花等花树外,还有有许多种看了说不出名字的草木,在府上其他地方也从未见过,不是野草就是郑姨娘自己种的,这些草木长得星罗棋布地散布在院子里,长势十分喜人,如火如荼,绿盈盈的,瞧着十分舒服。

  有这般绿色也就罢了,此地还凉风阵阵,吹得谢琰的纱衣猎猎作响,微风中更是送来阵阵清香,心旷神怡。谢琰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清风袭入脑中,更让人觉得神思清明。

  只是这清香有些熟悉……这不是鼠尾草的味道吗?

  谢琰恍恍惚惚记起了上辈子的阿乾。阿乾是个昆仑奴,也是个好大夫。被卖到本国后就辗转多地流浪,活不下去就遁形山野间成就了她一身治病救人的本领,也攒了些钱财。到了京城后,她一个昆仑奴,还是个女人,想要开医馆救人,自然开不下去。

  医馆开不下去才遇到了彼时已是永昌侯府二少夫人的谢琰。可以说,如果没有阿乾,谢琰还熬不到嗣子成人。

  阿乾曾在贵州一带混迹,不喜中原的胭脂水粉,自行培植鼠尾草为谢琰制香。在当时京城还掀起了风潮……

  谢琰有些恍惚地往四周望去,全然忘了徐氏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向香气的根源。

  在繁茂的灌木丛下,有一从紫色的花悄然吐露着幽芳。谢琰的靠近带来一阵风,它们稍稍摇摆,茎叶上的小绒毛一摇一晃,十分可爱。

  谢琰慢慢睁大了眼睛,连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没有察觉。

  在贵州都不会被重视的鼠尾草,怎会翻山越岭,生长在京城的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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