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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舒醉


  却说云绯若这一天下了山,一路向西而行,直到日暮时分才到了一个小镇。

  她打算先住一夜,然后再考虑往哪个方向,去哪个地方。

  摸了摸包袱中的椋木鸟,她浅浅一笑。在青渺峰时她曾多次在心中描摹来日下山后的情形,但凡出了璇玑门的地界,自然先命椋木鸟去唤阿离相见。

  但真的下了山,她却又不着急了。若是能跟着椋木鸟到了千机门,倏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岂非更令他惊喜?

  反正也等了这许久了,再等几日也无妨。

  她这样想着,嘴角笑意愈来愈盛,仿佛看到齐无离越过人群,狂奔而来。

  “小若?小若!”

  云绯若眨了眨眼,那迎着她狂奔而来的并非是她无时或忘的齐无离,而是本该在翠琉峰下的楼翦秋。

  “秋姐?你怎么也下山了?”

  “秋姐跟管事讨了差使,谁知道就这么巧呢!”初颂从楼翦秋身后闪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刚才若若笑得跟个花痴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

  “笑你个调皮鬼哦!”云绯若又愧又喜。她原本打算先去翠琉峰一趟,看看北辰宫的两位好姐妹,谁知道摸到椋木鸟便想到了齐无离,一时便想不起来去瞧瞧楼初二人了。

  “是玉衡真人遣你下山历练了?”楼翦秋瞄了眼她背后的开阳剑。

  “哇!若若,是真的吗?”云绯若尚还未答,初颂已经跳了起来,拔出她的配剑。

  长剑出鞘,一泓如水的剑光映着天边瑰丽的晚霞,在三人中间投下一道璀璨的光芒。

  “这是不是传说中融入了开阳真人剑魂的开阳宝剑?”楼翦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淡淡问道。

  “你之前信上说你师父拿真剑替换了木剑,原来他竟然把自己的随身佩剑给了你啊?”初颂手持开阳剑,迎着霞光细细端详,爱不释手。

  “是的。”云绯若不想张扬,但她更不愿对她二人撒谎,“师父嫌我灵力低微,所以把随身佩剑给了我防身。”

  “若若,你运气真是好到叫人嫉妒啊!”初颂双手托剑,交还了她。

  云绯若好笑地摸摸初颂的脑袋:“回山后仍是要还给师父的,又不是送给我了。”

  三人边走边说,云绯若本就要投宿,便找了家客栈进去。

  她在那里收拾,初颂笑嘻嘻地跟着她翻检包袱中的东西:“哎,这鸟儿好精致,连羽毛都根根分明,玉衡真人还真会哄徒弟呢!”

  “别人送我的。”云绯若脸上一红,夺回了椋木鸟,揣在怀中。

  “我知道了,你的心上人送的!”初颂白了她一眼,怨怪道,“有了心上人也不同我说,还是好姐妹吗?”

  “你别胡说,小若天天在璇玑门修习无上心法,哪来机会有心上人!”楼翦秋看着她二人玩闹,出言帮云绯若解围。

  “哦。”初颂本就是无心之言,当下并不细究。

  “对了,你的璇玑玉可要收好了。听说仙道中觊觎这个的特别多,上次拜师大典人多口杂,恐怕有不少人知道玉衡真人把这件至宝给了你。”

  “唉!”云绯若叹了口气,耷拉了眉毛。

  “莫非玉衡真人不放心,将璇玑玉收走了?”楼翦秋面上有一丝担忧。

  “若是师父收走就好了!”

  初颂见她摇了摇头,思索片刻:“那难道是你弄丢了?”

  “也可以算是被我弄丢了。”云绯若趴在桌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师父说是被我炼化了!现如今璇玑玉在我体内,怕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怎么会!”楼初二人齐齐尖叫一声。虽同是尖叫,楼翦秋的叫声中蕴含着浓浓的失望、愤怒和不可置信,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初颂却扶着云绯若的肩膀,关切地问:“那你没事吧?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玉衡真人也没办法取出来?”

  云绯若诧异地看了眼楼翦秋,回答道:“不舒服倒是没有,真气反而充沛了许多,师父连流云踪都传授了给我。”

  “流云踪啊!”初颂眼中好像闪着星光,崇拜羡慕之情溢于言表,“那岂不是因祸得福?若若啊,不如趁着天还没全黑,咱们找个空旷的地方,你施展给我们看看?”

  “你当小若修习了流云踪是给你耍猴看的吗?”楼翦秋没好气地责怪初颂。

  “秋姐言重了。不过今日我们不妨早点歇下联床夜话,明早再说。”

  “好啊好啊!”初颂自是开心,笑得没心没肺。

  “好什么好?你当我们是下山游玩的吗?事办完了便需马上回去,管事等着交代呢!”

  “你之前明明说今晚我们能住一夜的”初颂扁了嘴,“况且天也黑了。”

  “秋姐”云绯若张了张口,楼翦秋脸色十分难看,下半句她却说不下去了。

  “小若,你须知道,我们是北辰宫的外门弟子,生来就是被人使唤的命。身不由己,并不是我不愿同你多些时间相处。”

  她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云绯若也无可奈何。只是楼翦秋的这些话语,令她心头隐隐不快,似乎自从她上了青渺峰,秋姐说话便一直夹枪带棒。

  她曾多次试图去理解她,理解她不甘居人后的心性,理解她不得志的苦衷。但这一切并非她的错,凭什么秋姐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话刺她?

  初颂年纪虽小,心思却甚是机敏。楼翦秋话音一落,她便看到云绯若眉头紧皱,知道再待下去两人难免闹得不欢而散。

  “秋姐,既然要走那就趁早走吧!”初颂恋恋不舍地望了云绯若几眼,拉着楼翦秋到门口。

  “慢着,我召唤飞鹭送你们一程吧!”

  “飞鹭?”

  “师父不许我下山乘坐飞鹭,不过想来送你们回北辰宫是无妨的。”云绯若取出一枚玉哨,凝神聚气,将哨声送出百里之遥。

  初颂不由得好奇起来,从云绯若手上拿过玉哨,翻来覆去地查看:“鹭儿果真能来?这么远也听得到?”

  “也就这么远了,再远一点就不行了。”

  过不多时,飞鹭果然挥着巨翅掠过窗外,虹光湛湛。

  “鹭兄,拜托了!”

  飞鹭点了点头,小小眼睛瞟了一眼面色不虞的楼翦秋。它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姑娘,时常一副旁人欠了她百多万两银子的神态。

  “若若,你自己保重啊!”

  客栈的灯光浅淡,照见初颂一张小巧粉嫩的脸。这两年有着玉瓶护身,她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云绯若心下有些不舍,展眼瞧见楼翦秋坐在初颂身后,将她紧紧揽在胸口,又有些放心。

  “去吧!”

  飞鹭欢鸣一声,长羽扇起,带过一阵疾风。

  有一两滴水珠飞到了云绯若脸颊上。

  “下雨了?”

  云绯若望了望窗外,夜空中只有几朵浮云,偶尔遮过朗月。她怔了怔,有一滴水珠顺着颊边落到了嘴角,渗入舌尖。

  那味道是苦涩的。

  “是小颂的泪吗?”

  再看时,飞鹭的身影早已没入了夜色,窗外踪影全无。

  云绯若坐在窗前默默想了半宿,想到月落西窗也不曾理出头绪来。楼翦秋今日的一言一行令她不安,她隐隐觉得她的秋姐已经变了,昔日的秋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秋姐既然能变,她的阿离呢?

  想到此处,她不由冷了心肠。掐指算来她与阿离也有小半年没见了,谁知道她兴冲冲地赶去见他,会不会被泼一盆冷水呢?她并非无知稚儿,端方如她师父玉衡,在外也颇有几个红颜知己,更何况千机门的名声从来都不甚磊落。她的阿离身为千机门少主,从小耳濡目染,行事出人意表也不稀奇。

  只是她为何偏在此时对他起了猜疑之心?她究竟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

  云绯若头疼欲裂。

  因着前一晚没能睡好,第二日起来后云绯若就有些神思不属。她在房中枯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决定先暂时不去千机门。

  “师父那么讨厌阿离,我若是一下山便去寻他,师父虽未必知道,我却不能太过肆意。”她给自己找了个很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待过一段时日,我顺道路过,那便去瞧瞧。怎么说也是师兄,师父曾交代可顺道拜访。”

  她却刻意忘了,玉衡的确交代她去拜访璇玑门下弟子,但其中并不包括齐无离。

  主意既定,云绯若高高兴兴地收拾了东西,在柜前结了账。

  她虽打着顺道拜访的主意,路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椋木鸟的指示往千机门偏移。不过她也算强自按耐了心情,一路慢悠悠地闲逛过去,入夜住店,天亮赶路。

  云绯若自小便上了翠琉峰,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一步。此后又入璇玑门,勤于学艺,更加不曾有见识世俗风情的机会。因此一路行来觉得处处新鲜,时间一长,思念齐无离的心思倒是淡了几分。

  这一日秋风飒飒,云绯若进了一座四面环山的城池。她算了算,下山已近一月,风光看了不少,事却遇上不多,顶多抓个把小贼。如此下去,替本门扬名立万的心愿怕是要落空。

  这城中的集市极为热闹,到处车水马龙,是她一路上少见的繁华。她便打算在此多逗留几日,也好寻个除魔卫道的机会。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好的八钱银子,你眼睛一眨便翻了十倍!”

  集市上的一处首饰摊前聚集了一堆人,居中一个容色皎皎的绿衣女子手中攥着支珠钗,在同摊主争执。

  那摊主面相苦悲,手指粗粝,哭丧着脸道:“姑娘,你可不能欺负我这可怜人啊!分明是你听错了!这么大的珠子,你去问问市集上能找到几颗?这一颗一颗都是老汉我亲自下了海去摸来的,手都被划成了这模样!”

  他伸开手掌,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感慨。有人劝那绿衣姑娘:“姑娘看样子也不像缺那八两银子的主,便买下吧!”

  云绯若探头一看,那老者掌心伤痕纵横交错,有几道还未结痂,显然是新划出的。

  “凭什么!姑奶奶有银子也不花在冤枉地方!”

  边上便有个青衫汉子呸了一口,不屑道:“姑娘既然出不起银子,那便把钗子放下吧!”

  “放下就放下!”

  绿衣女子大怒,将钗子拍在摊位上,转身欲走。

  “姑娘,这钗你不买怕是不行了!”那老者高喊一声,“断了,断了!”

  “你讹人!便是泥做的,姑奶奶那点手劲也不至于断裂!”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姑娘可不能赖账啊!苍天啊,老汉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靠着这份命换来的银子过活啊!”

  “就是,不准走!”

  “给足了银子才行!”

  围观众人把绿衣女子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指责。其中还有个把性急的伸手去扯她身上的衣物,也有摘她腰间香囊的。

  那女子遽然大怒:“无耻鼠辈!姑奶奶不同你们一般见识!”

  忽然间,绿衣女子身形一转,如同一个翠色陀螺般从人群中间拔地而起。众人被一股大力推翻,纷纷仰倒在街面上。

  “不给钱还打人,太蛮横了!”

  云绯若原本站在外侧看热闹,见状不由怒上心头。这绿衣女子看着不像恶婆娘,却仗着有功夫在身行凶,可见师父说得对,行走在世间不可以貌取人。

  她心念一动,开阳剑立时出鞘,直冲绿衣女而去。

  绿衣女子刚刚冲出包围,正打算夺路而走,忽见亮光一闪,一道剑刃明晃晃地横在眼前。

  “怎么?这么齐整的姑娘也与他们同流合污?”

  “废话少说,留下钱来!”

  “想要讹诈姑奶奶的银子,先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绿衣女子反手拔剑,银光带起一道冷风,逼得开阳剑往后微微一退。

  “哎,你这剑不错啊,光剑柄上的一颗宝石就够买下这老汉摊上的所有珠子了吧,何必如此小气!”

  云绯若运气催动开阳剑,口中犹自说着话。

  绿衣女子气极,她功力不足,方才那一击已是尽了全力,此时哪里还有还嘴的余力。只是她一向备受娇宠,从来不曾受这样的气,口中一甜,啐出一口血来。

  云绯若见她一招落败,心中不喜反惧,当下便赶过去将开阳剑收回。

  “我哥哥说了,这世上之事无非一个‘理’字,无理之要求万万不可答应,会助长了旁人的贪欲。”

  她虽受了伤,却仍要把话讲明。云绯若不禁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说的对,那老东西的确是个讹诈的老手。”

  对面一间店铺的掌柜见事情闹大,不由起了怜悯心:“他们这群人每日在此聚众敲诈,专挑面生的过路客人下手,尤其是这样面嫩的姑娘。今日算是碰上硬点子了,没想到还有你这个鲁莽孩子出来打抱不平。”说罢他指了指,“你看,现下人都跑光了!”

  “啊?”云绯若顿时傻了,“他们去哪里了?我去找他们算账!”

  她纵身上了房顶,张望一番。那伙人早已四散,如同老鼠进了阴沟,却从哪里找去?

  待她重回地面,发现那绿衣女子提了剑,独自在前行走。

  “哎,你等等我,我总得送你去医馆!”

  “我还没那么娇弱!”绿衣女回眸一笑,好似刚才之事并没发生。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粉颊瘦削,云绯若竟觉得有些眼熟。

  “那便这样算了么?”云绯若只道绿衣女必然不放过她,心下早做好了赔礼道歉的预期,没想到她竟毫不萦心。

  “哥哥还说,这世上愚昧之人颇多,若是吃点亏便能警醒他人,也算功德一件。”

  云绯若愣在当地,不由苦笑。想来自己果然愚昧,竟然瞧不出方才那出好戏。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洛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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