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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疏影


  云屏山是云常山的一处支脉,山峦秀美。同云常山的奇峰迭出相较而言,云屏山更像是个温婉的小家碧玉,不险,不奇,不令人望而生畏。

  疏影楼便在云屏山的半山腰,一处简洁又不失精致的小院落。不张扬,但也不遮遮掩掩,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矗立在一片绿荫中,仿佛谁都可以进来歇歇脚喝杯水。

  玉衡当年就是这样随意地在这里遇见了执素,从此成了常客。

  不过自从云绯若入了璇玑门,疏影楼的侍女们便很少见到这位容貌俊俏的仙尊了,疏影楼主的脸色也时常阴沉沉的,好像夏日的天气一般喜怒无常。

  故而执素是否想念玉衡不好说,侍女们倒是着实想念他。

  “玉衡真人,您许久未来了,主人都闷坏了!”

  绿意是执素身边最得用的侍婢,因其乖巧伶俐,善体人意,执素很是喜爱。

  “你家主人知交众多,想来是不闷的。”玉衡戏谑道。

  “主人朋友虽多,对仙尊却是头一份的,仙尊如此说话,实在是辜负了主人的一番美意。”绿意笑得贼忒兮兮,“仙尊觉得今日的疏影楼同往日有何不同?”

  “嗯?”玉衡微一沉吟,“香!这香倒是有意思,深入肺腑,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不过你们疏影楼何时学起芳华门来了?”

  “主人大费周章,只求仙尊高兴,没想到引得仙尊想起了芳华门……”

  二人说话间到了一座玲珑假山前。假山以太湖石堆叠而成,巧夺天工。山顶上一座八角凉亭,飞檐翘角,如同禽鸟展翅。

  “多嘴!”

  执素一身淡黄轻衫,衣带当风,袅袅婷婷地从假山上石阶下来。

  “多日不见,素素似乎更仙姿卓绝,颠倒众生了!”

  “当着小辈的面,你也不嫌害臊。”

  执素秋波流转,横了玉衡一眼。

  “奴婢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绿意凑趣道,“奴婢这就走了,仙尊和主人自便。”

  玉衡站在假山上,看着绿意匆匆忙忙遁去的背影,笑道:“这孩子倒是有趣,你哪儿寻来的?”

  “什么有趣,仗着我宠她,没大没小罢了!”执素娇嗔道,“还有你,这两年也成了尊大佛,轻易请不到你。若非今日我以美酒相邀,你肯不肯大驾光临都是未知之数。”

  “这不是忙着督促徒弟练功么?”玉衡凝目注视亭侧香炉上幽幽升起的青烟,展颜笑道,“你上回说错了,我那徒儿果然非常人可以衡量,如今她已经突破凤初境,进入琴心境了。”

  “我自然只能算是常人了。”执素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冷傲,“既是突破了凤初境,岂非该下山历练去了?莫非她怕吃苦,不愿离了青渺峰?”

  “那倒不是,是我不放心。”玉衡察觉到执素的不快,转移了话题,“你说的美酒在哪呢?我可迫不及待了。”

  “你呢,要么不来,来了不是说你徒弟,就是讨酒喝。”执素黯淡了容色,语意中带有一丝埋怨,“在你心里,我这个人就那么不值得一提吗?”

  “素素……”

  “酒来了!仙尊可是等急了?”绿意端着个红木雕花圆盘,小心翼翼地进了亭子。那圆盘正中放着座冰山,寒气森森,一个青瓷美人壶被冰山围拱,清凉怡人。

  执素眼中闪过怒意,绿意丝毫不觉,将圆盘放在桌上,取了酒壶出来。

  壶盖开时,一股清新而又馥郁的醇香扑鼻而来,在小小亭中瞬间弥漫。

  “果然好酒!”

  “这是我十年前酿的枫露白,酿成后便深藏在冰窖中,今日终于得以启封。”

  玉衡举杯抿了一口,笑道:“难怪园中异香弥漫,原来有此美酒!素素果真是个难得的妙人!”

  “我辛苦十年,得你这一声妙人也委实不易。”执素轻叹了口气,又替他斟满。

  玉衡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这枫露白入口甘甜,却极易上头。玉衡与执素你来我往,不过是几杯的功夫,两人便皆是面色绯红,有了醉意。

  执素坐在对面,见玉衡中眼神游离,一双俊目犹显魅惑,眼睛便再也移不开,只痴痴地看着他。

  “你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是有花?”玉衡讶然地摸摸了自己脸,“我脸上没花,我眼前倒是有朵解语花。”

  执素心中一动,大着胆子问:“那你可喜欢这朵解语花?”

  “如此倾城美人,有谁会不喜欢呢?”玉衡倒了杯酒,送到她唇边,“素素如此发问,可是恨嫁心切?”

  “我想什么你还会不知道吗?”执素就着他手喝了,趁着酒意索性说破了心事,“这些年我对你用的心,难道你都不曾感觉到?”

  “只有这些年吗?”玉衡似笑非笑地斜乜着眼睛看她,“你用心良苦,我自然都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执素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只是今日气氛甚好,若是追根究底难免太煞风景。

  “来,再喝一杯。仙途漫漫,道阻且长,为我们今日的缘分共贺一杯!”

  “说得好!”玉衡微晃着身躯站起,与执素手中玉杯相碰,“为了今日的缘分!”

  “玉衡真人,你家的飞鹭……”

  假山底下,绿意满头大汗匆匆跑来,身后一只白羽鹭鸟紧追不舍。

  “飞鹭,放肆!”玉衡凌空一指,真气飒然。飞鹭敏捷地转了个身,飞到了凉亭顶上。

  它虎视眈眈地瞪视着玉衡,似乎极为生气,看得执素掩唇笑了出来。

  “玉衡,它然来了疏影楼,那便是我的客人,你可不许这样呵斥它!”执素抬头张望着头顶的鹭鸟,“它嘴里衔着的是什么?”

  飞鹭长鸣一声,口中吐出一张纸条。玉衡接过一看,顿时愕然失色,只见那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师父救我!”

  字迹潦草,玉衡一眼认出确实是徒儿的亲笔

  “素素,不好意思,剩下的酒你替我存着,改日来喝!”

  片刻间,亭中人去楼空,仅余执素愣在当地,看着一桌子的杯盘狼藉。

  绿意见主人面色不豫,知道自己闯了祸,忙跪下请罪。

  “你跪什么?坏我盘算的是飞鹭,干你何事?”

  执素忽然笑了,似乎玉衡走得甚合她意。

  “主人恕罪,绿意实在未料到飞鹭是来稍信的。若是知道,拼着被它啄断脖子也定会尽力阻拦!”

  绿意脸色惨白。她跟了执素十几年,自然知道她此刻绝非不怒,而是怒极。

  “你既这么说,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执素皱着眉,目光从绿意身上缓缓偏移,落到了酒壶上。

  “你既然害得玉衡没能喝完这酒,那么这小半壶枫露白,便由你喝了吧!”

  绿意跪趴在地上,不敢作声。眼睛的余光中,她看到执素的衣角飘动着,飘出了凉亭,这才敢相信主人就这样放过了她。

  “谢主人赏赐!”

  绿意从地上一跃而起,捧了那酒壶在手。

  “慢着,我说了让你带回去喝吗?”执素倚在亭柱边,眼望着远处的云屏山,嘴角含笑,“你就坐在这里,一杯一杯的,慢慢地喝,一直喝到这酒干了,香尽了,你才能走”

  “主人饶命!”

  绿意面色大变,拿着酒壶的手簌簌发抖,好像那壶中装的不是酒,而是毒药。

  “怎么?还不够吗?”执素转头瞧着绿意,偏头想了片刻,嘴角浮上一抹顽皮的笑意,“也是啊,你以处子之身喝了这混着流情的枫露白,若是不能体会其中销魂滋味,未免暴殄天物,实在可惜。”

  执素语声柔缓,绿意神色惊恐,好像面前站着的并非绝世佳人,而是阴森鬼魅。

  “唉,拿好了,这酒可比你的命要紧。”执素眉头一松,神情愉悦,好像终于想出个妙招来,“楼边阁的那些杂役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你喝完了酒,便挑一间房进去,无论挑中了谁,想来都不会令你失望。”

  “奴婢求主人随意责罚,这酒留待玉衡真人来时再喝,奴婢实在消受不起。”

  绿意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不多时额头便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从眉上流下,顺着鼻翼一直淌到了嘴角,她却毫不在意,兀自在那边不肯停息。

  亭内地面光可鉴人,唯独绿意面前那一处血迹斑斑。执素凝视着那块污渍,眉宇间流露出嗜血的冷酷:“怎么?嫌一个太少?”

  绿意霎时气力全消,跌坐在地上。

  却说玉衡心急如焚地回了青渺峰,远远便看见修元殿雾气氤氲,顿时心乱如麻。

  他从疏影楼匆忙赶回,一路施展流云踪回来,飞鹭被他远远抛在后面。此时心绪一乱,真气无法接续,刹那间身形直坠。

  幸好飞鹭及时赶到,将他接住。

  “阿若,你怎么了?”

  云绯若双目紧闭,跪倒在他平日修炼的蒲团上。她浑身笼罩着碧莹莹的光芒,愈加显得面色青灰。

  玉衡忙探了探她的脉息,只见她体内真气乱窜,似有散功之兆。

  “怎么会?早间还是好好的。飞鹭,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飞鹭张了张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玉衡也没指望飞鹭真开口说出话来,一边说着,一边在云绯若身后坐定,替她运功调息。

  云绯若体内真气混乱,有两股外来之力与她本体真气纠结在一处。那两股真气十分雄浑,玉衡费了许多功夫都无法驱逐。无计可施之下,他只能慢慢引导,将他们引入云绯若气海,以图暂时安稳。

  不料那两股真气进入气海后竟然十分顺服,不过片刻便与云绯若本体融成一股,再也无法区分。

  玉衡又惊又喜,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天璇师兄,天玑师兄,是你们吗?”

  “师父,我好热!”

  云绯若倏然惊醒,一张小脸汗如雨下,但已恢复了红润色泽,再无青灰痕迹。

  “无妨,你太急于求成,真气走岔了而已,为师已替你理顺。”

  玉衡见她已无大碍,心头松快,站起身来。

  云绯若端坐在蒲团上将真气运行一周天,睁开眼来诧异道:“师父,我功力怎么精进若此?”

  “此中缘故,我改日再同你细说。”玉衡身子轻晃了晃。方才他竭尽全力,此时委实有些疲累。

  “师父你坐着别动。”云绯若伸手扶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在怀中掏啊掏,不知道在找什么。

  玉衡坐着调息,眼睛却看着她。只见她脸色越来越白,动作越来越迟缓,不由大奇。

  “怎么了?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云绯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璇玑玉,璇玑玉不见了!”

  “许是放在别处了吧?”玉衡见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笑着安慰,“修远殿日夜结界不消,这世上还没谁能做到来过却不被我察觉,璇玑玉绝不可能遗失。”

  他想了一想,视线挪到了飞鹭身上。

  飞鹭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由眼白上翻,张开双翅使劲抖了抖。

  一时间殿中飞沙走石,纸片漫天。云绯若倒是把泪憋回去了,使劲地瞪着飞鹭。

  “鹭儿,你捣什么乱!”

  飞鹭想来对这声“鹭儿”十分不服,朝云绯若翻个白眼,昂首阔步地走出去了。

  “不会在别处的,我一直把璇玑玉放在身上,片刻不曾离身。”

  “这倒是奇了。”

  玉衡想起方才他进来时候情形,细细想了一遍。

  “莫非从没听说过这种可能啊!”

  “师父可是想到了?”

  玉衡不语,伸手握住了云绯若手腕。她的手腕滑腻莹白,玉衡一触之下立刻离手,从怀中取出块丝帕裹在手上。

  “放松坐下,为师将放出灵识进入你的神魂查探。”

  “是。”

  玉衡释放出一缕神识,顺着云绯若腕脉进入。只见灵识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莹绿,好似无数道碧绿溪流在她的脏腑之间流淌。

  “果然如此。”

  “师父,如何?”

  “璇玑玉就在你体内,只是已被炼化,再也取不出来了!”

  “那可如何是好?璇玑玉对弟子有害无害且不去说,本门镇门之宝若是失了,弟子怎么对得住师父?”云绯若一想到此便泫然欲泣。当初师父在拜师大会上授予她璇玑玉时,众师兄满脸羡慕之色历历在目。谁曾想不过两年多时间,璇玑玉却被她吞了,且吐都吐不出来。

  “这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玉衡笑容中隐有苦涩,“化了也好,从此后便没了那许多纠葛,我也放下了那一点牵念。”至于是什么牵念,他却全然说不清楚,只是两百年来,璇玑玉在他身侧一日,他便止不住的牵挂。

  “师父有什么心愿寄托在璇玑玉上吗?弟子愿意代为完成。”

  玉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怕是不易,今日因你之事我又开罪了执素,说不得只能改日去赔礼道歉了。”

  “唉,这事徒儿的确无法代劳。”云绯若佯叹了口气,遗憾道,“不过师父也没办法,如今镇门之宝便在徒儿体内,徒儿此后就是本门的宝贝了。”

  玉衡见云绯若须臾间忧色全消,脸上笑意盈盈,便如六月的天气,说雨便雨说晴便晴,也不由得佩服她的心无挂碍。

  “如此说来为师便只能传你衣钵,日后将璇玑门交由你主持。不然待你出了师,本门宝贝岂不是旁落他家?”

  “啊?师父万万不可!”

  玉衡却恍若未闻,身形一动,早已飘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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