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两极
林佐希被粟静欺压着长大，提起血泪史那是桩桩件件数都数不清，这种场面在林家委实不算新鲜，几位来客却是头一回见。
黎煦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眉间多了两道不易察觉的褶皱；他走过去扶起林佐希，垂眼看粟静，嘴角的浅笑保持如初。
“玩笑能开到这种程度，你们关系还真好。”
听着语气淡淡，辨别不出他仅是单纯的感叹，还是带着对于自己的朋友被过分对待的不满。
粟静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方，自然不喜欢被人俯视，平白让人觉得他矮了这人一头，因此只是目视前方，看都没看黎煦一眼。
“过奖。”
他挪离右脚，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黎煦看着林佐希呼声哈气、话都很难说出来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的疼，眉头不由拧紧了几分。
眼见二人即将再度呛声，利采弥心里一沉。
林爷爷点头办这个烧烤会为的就是让孙子放松心情，若是有人闹了不愉快，那就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了。
“学长。”她快步走到粟静身旁，对黎煦讪讪一笑，“这个人的脾气是很奇怪，不过他不是坏人哦，他俩打小就爱这样。”
缓了这么一会，林佐希的舌头也撸直了，他撑直身子，身残志坚的开口道:“我没事的黎煦，小静在和我闹着玩呢。”
那是实打实的踩碾，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黎煦狐疑地盯着作证的二人，目光深处带着探究与不信任。
不过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佐希和这个学弟相识在他之前，他们之间如何相处都与他无关，也确实轮不到自己这个外人去插手。
黎煦暗自琢磨过后，朝利采弥笑了笑，对林佐希轻轻一叹:“你还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有股宠溺掺在里头呢？
利采弥被自己的猜想给恶寒到了，随后她又想起了自己幼时初见粟静捉弄林佐希的场景。那时她也像现在的黎煦一样，总担忧缺心眼的林佐希会在粟静的手上吃闷亏、被他欺负。
现在看来，这个叫黎煦的人是真心拿林佐希当朋友的。
利采弥没由来的感到欣慰，正当对黎煦的好感度上升十个点的时候，自己搁在粟静肩上的爪子被拍开了。
他将下巴往某个方向一扬，脸上诡异一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不知道哪来的脸说别人奇怪的死弟控，快去看好你弟弟吧。”
利采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看头发都给吓炸了。
黎煦到达之前，烧烤用具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木炭已在炉里烧得通红，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间，莫雪和一手拉着韩择非，一手拉着利优弥，早早在烧烤架前落了座。
利小弟正学着他们的样子烤鸡柳，以前都是利采弥烤给他吃，他哪里亲自动过手；油刷一时被莫韩二人占用，他等不及的端油碗去淋，拿碗的小爪子一抖，火苗顿时穿过烧烤网，小家伙先前又好奇的低头凑近，火舌差点就舔着了他的刘海。
利采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什么也没想，脑海中一片空白，回神时，自己已本能的箭步冲过去，抱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弟弟，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莫雪和一脸黑线的看着她。
“别那么夸张啦，一点点油掉下去而已，他又没真把脸贴到网上，烧不到人的。”
利采弥惊魂未定，才不理会她不痛不痒的话语。
要是他刚才再凑近一点，要是她再晚上那么一秒，没准弟弟的眼睛就被烧坏了。
这算现世报吗？还报到了弟弟身上，人果然不能在背地里乱评价别人的容貌……刚才看到韩择非容貌普通时她心里高兴了那么一丢丢还真是对不起了！
利采弥怀着敬畏与羞愧的心情注视韩择非，后者没有成功解读到她眼中所表达的歉意，他被她看得很是不好意思，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沐浴在众人视线里的利小弟隐约猜到自己闯了祸，忐忑不安的从她怀里抬起头，怯生生的轻唤:
“姐姐……”
她连忙低头。
“七月，别的地方有没有被烫到？”
利优弥抿着唇摇头，略一犹豫，指着架上的两片豆腐干，小声说:“两个哥哥的。”胖胖的手指再移向豆腐干旁边已经糊掉的鸡柳，“给姐姐的。”
给姐姐的。
给姐姐。
给姐。
宠弟狂魔自动忽略掉前半句，对于一个弟控来说，还有什么比听到这句话更幸福的事情吗？
没有！！
刚才的受怕让心脏还在快速地砰砰直跳，利采弥此刻却感动得不得了，到嘴边的责备也就咽了回去。
经过这一插曲，倒是缓和了不少刚才尴尬的氛围。
黎煦挽起袖子帮忙，几乎和每个人都适时的搭上了话，很快就融进了小团体里。
他与面目中透着桀骜不驯、平时寡言少语的粟静不同，气质文雅清润，极擅言谈，他就像冬日夏云，令人不自觉的沉浸在他的温言柔语里。
不管黎煦表现得有多平易近人，按利采弥的观察判断，他更像是莫雪和那种阶层的人，礼仪周全，一举一动都透着被严格教导出来的涵养，所以不论他外表上怎样温和有礼，芯里应当有着跟莫雪和同样的矜傲。
但不管他本性如何，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利采弥收回打量他的目光，专心给弟弟烤香肠。
蔬菜不多，有黎煦加入帮忙很快就串好了。
怕粟静和他因为刚才的事情尴尬，也担心他们另起波澜，林佐希和利采弥心有灵犀的故意将他们二人的座位岔开。
利采弥、利小弟、粟静、莫雪和四人依次坐一排。
对面是林佐希、黎煦、韩择非。
座位排序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开始时也很和谐，该吃吃该喝喝，然而利采弥这一排的尾部像是被冰封了一样，气氛异常的寒冷。
粟静跟莫雪和两看两相厌，相邻的两人沉默。
沉默。
沉默。
沉默……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非得跟这条蛇坐一起？”莫雪和不爽的嘟囔，手里转动着韩择非给她烤好的玉米。
粟静斜眼看过去:“你以为我愿意靠近一只孔雀？”
“我都纡尊降贵坐你旁边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纡尊降贵这么乱用你可以回小学重修语文了。”
“喂！我好歹是一位美少女，远的不说，就咱们三中可没比我更好看的女生了吧？！你这副嫌弃的表情是想怎样，打架吗？！”
“摆出泼妇骂街之态还敢自称美少女，你都不觉得羞愧么。”
一个不甘心的嘲讽，一个游刃有余的还击，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着他们二人抬杠。
林佐希左看右看，耿直的插话道:“雪和是很好看……可我觉得咱们三中最好看的人是司寇兰才对。”
他本意是转移话题好让这两人歇战，然而莫雪和是斗鸡属性，向来对自己的美貌引以为傲，最不爽比自己还要貌美的人，他这句堪称钢铁直男语录的话一出口，不异于引火烧身。
果然，她横眼看向林佐希。
“希哥，你对好看这词是有什么误解吧。”
“不会啊，大家都说司寇兰好看的。”
二人就审美差异问题进行激烈的“探讨”，韩择非默默地给她烤东西，黎煦则时不时插上几句话打圆场。
至今为止，利采弥见过最美的女性非莫雪和莫属，听他们争论不休，心下也来了兴趣。
她面朝右侧，低声唤:“粟静。”
粟静位置在中间，左右双耳都是嗡嗡的吵闹声，音量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被烦得青筋直跳，闻言不耐烦的“啊”了一声应答。
“那个司寇兰，真的比雪和还好看吗？”
“……可能吧。”
他的嘴里向来吐不出好话，这短短的三个字已相当于是认可了那个人拥有超凡的美貌。
利采弥对那个司寇兰好奇起来，然而没多久，她的心神就被别的事情给引走了。
利小弟不怎么爱吃烧烤，他将烤东西当成了一项游戏，前头烤焦了不少食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他也没人教，却越烤越上手，烤出来的东西看起来甚至比利采弥烤的那些还好。
他烤了一串羊肉，上头刷了孜然和辣椒粉，肉香与调味料的香气相融合，勾得人口水直冒。
弟弟之前说了要烤东西给她的。
利采弥心花怒放，然而等啊等，利小弟的右手一动，羊肉串放进了粟静面前的碟子里。
他脆生生的说:“哥哥你吃。”
粟静拿起来尝了一小小小小～口，细嚼的过程中眉眼没动，脸色也没变，吞咽后，他看了眼心碎成渣渣的利采弥，坏心眼的笑了笑，口中难得的夸奖道:“不错嘛小鬼。”
利小弟甚少被他夸，兴奋得小脸通红，高高兴兴的继续烤东西，在他姐姐的期待中，他烤好了一串鱿鱼。
这回应该轮到她了吧。
利采弥推了推一次性碗，笑眯眯的等着。
可！是！
利小弟扑闪着眼睛，将热乎乎的鱿鱼放进了粟静的小碟里。
利采弥:(Ｔ▽Ｔ)
……弟弟不是左撇子，所以只是先递向顺手的右边而已！没错！就是这样的！
五分钟过去，利优弥又烤好了一根香肠，在她望眼欲穿中，烤肠再次放进了他右手边的碟子里。
利采弥:(°ー°〃)
说好的要烤鸡柳给姐姐呢？说好的烤鸡柳给姐姐呢！
……也许下一次就真的轮到她了，她努力的安慰着自己，然后，她发现弟弟竟然不烤了！他居然不烤了！！
“七月，你怎么停下了？”别忘了还有姐姐啊。
利优弥甩甩手，撒娇:“我累了。”
“……”
不管多么想吃弟弟首次烤的食物，他累了当然就不能再勉强他啦。
她放他去周嫂那边找羊肉水饺吃，心塞的继续给只顾说话的那两只烤吃的，而后就见不爱吃热狗的粟静斜了她一眼，伸指拈起竹签。
嗯？终于有机会品尝到弟弟烤的食物了吗？！
她立即收起沮丧之色，正襟危坐。
冒着香气的热狗果真不负所望的朝她伸来，她眼巴巴的等着。
粟静的手在中途停了一停，脸上的坏笑渐渐扩大，烤肠继而转道向对面伸去，最终被放进了林佐希的空碗里。
被耍了。
她怒瞪始作俑者。
粟静挑眉回视，神情愉悦。
可恶，气死她了！但利采弥能怎么办？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将他的小人扎个几十上百次。
下午五点，吃完了烧烤与饺子后，小伙伴们纷纷离去。
林佐希送黎煦，利采弥去送莫雪和。
林家门外，莫雪和赶韩择非到前面等候，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了才神秘兮兮的把东西交给她。
“喏，上次说要带给你的好东西。”
“这是什么？”利采弥接过，没想到还挺沉手的，里面的东西被黑色袋子裹得严严实实，看形状疑是一摞书籍。
莫雪和依依不舍的看着纸袋，一脸肉疼:“我多年搜罗来的宝贝可全都在里面了……喜欢你就留下，反正我都看过了，要是不喜欢的话你可以还回来，千万别扔啊，千万千万别扔啊！”
说完狠心一扭头，故作潇洒的头也不回。
为什么反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利采弥看着袋里的东西抽了抽嘴角，进门的时候见到粟静正在往外走。
他身上穿的黑色外套，是之前他让她补的那一件，当初以为他只是为了安慰她让她补着玩玩，没想到他还肯继续穿，而且自天冷以来，他每次来林家都只穿着这件她缝补过的外套。
林家大，道路也很宽，走在中间的利采弥条件反射的往旁边让了让。
“回去了吗？”
“嗯。”
简短的问答结束之后就没了后续，一如多年来的许多次对话那样，两人错身而过。
“利采弥。”
没走远的粟静喊出声，她疑惑的回头:“嗯？”
少年五官棱角分明，眸色又暗又沉，颀长的身形伫立在黄昏的余辉里。
“今天高兴吗？”
利采弥一愣。
大概是她沉迷在“姐姐”的角色里不可自拔，她偶尔会提醒身边的同学注意某些事项。比如吃辣后不要立刻喝水，不然容易肚子疼；比如夏天值日时建议打扫前先洒水，这样灰尘不易扬起，也就不用吸入过多呛人的灰尘了。
她也不是逢人就说，只是跟同桌偶尔提那么一两句，本意是好心，可是同桌觉得她跟老妈子似的啰里八嗦的，所以四处散播说她这人多嘴、很麻烦、爱多管闲事。平时她又一放学就赶着去接弟弟，哪里有时间和那些女同学加深感情，因此，她在初中的学校里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像今天这样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简直就像做美梦一样，怎么会不开心。
她点点头，带着鼻音“嗯”了声。
他转身踏上归途，棕色波鞋无声的踩在地砖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后徐徐传回来。
“那就别那么废材，努力考来三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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