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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友相怜尽断肠 五


  许淼淼站在当初发现阿珂尸体的地方,环顾四周,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究竟能有什么发现。半晌,茗瑶隐约听到了吱吱的响声,她心头一紧,慌忙朝地下看,果然是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

  顿时——

  只听得原本鸦雀无声的地方,犹如爆破似的,腾起一声尖厉的嘶喊。门内的人急得跳脚,惹得门外的人也蓦然紧张,倏地冲了进来。

  刺破耳膜的叫喊,左躲右闪的慌乱。

  裴延钧只感到晕头转向,像不倒翁似的站着,恍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待缓过了神,才发现自己的怀里多出了一件东西。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

  茗瑶白皙柔软的胳膊,像藤蔓一样环绕着他。螓首蛾眉,犹如袖珍的瓷器,倚在胸口;金灿灿的头饰,映着瘦削的下巴;乌黑的青丝,仿佛一匹顺滑的锦缎。那是他第一次与她保持如此亲密的距离,亲密得,连一点缝隙也不留下。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像遭了雷击似的,跳着退了好几步,连连道:“茗瑶姑娘,不可,不可……”然后,直感到语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脸涨了通红。

  茗瑶亦是尴尬,理了理衫子,狠狠地咽一口唾沫,缩着脖子,低头不语。又抬头看了眼许淼淼和另一名宫女。见到两人怔怔地看着自己,她扭过头,却见那老鼠竟还在角落里悠闲地静默着,再次打了个寒战。裴延钧连忙从盆栽里掏了一枚小石子,动作迅猛但优雅地不偏不倚打在了老鼠的身上,老鼠吱吱地叫了两声,便像撞昏了头,侧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这时,许淼淼注意到,老鼠的四肢好像都沾了闪光的粉末,若隐若现地透露出橙黄的色泽。

  那是一种女子用的香粉,不但馥郁的气味可以随着莲步摇曳飘动,还能够抹在发丝里,皮肤上,使整个人都带着澄亮的色泽,仿佛镀了金。当然这喜好也是因人而异,有的女子反倒觉得用这香粉太过招摇,所以,这香粉在宫里也并非随处可见。

  譬如,紫瑛宫原就是没有的。因为闵美人不喜欢,跟随她的宫女,也就一律禁用此物。可老鼠为何会沾上香粉?

  莫非是这紫瑛宫暗藏悬机?

  地窖?密室?暗阁?

  许淼淼想着,立刻朝着宫殿更深的地方走。茗瑶等人不明就里,加紧了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饶有兴致。

  两个时辰过后。

  他们在宫女的住处发现了一间隐藏在夹墙里的小密室。密室里没有灯,只有外面透进来的稀疏的光线。通风的气口是古董架里的小暗格,用摆设遮住了,很难轻易发现。当密室的门打开,他们看见蜷缩在角落里口干唇白的女子,虚弱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果然是扶桑。

  这么多天,她被困在密室里,没吃没喝,不见天日。因为密室的门无法从里打开,她只能靠随身的一袋香粉对外界求救。她希望墙角的老鼠洞里的小生物能够带出她被困于此的讯息,希望有人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可她知道这希望很渺茫,她无法不悲观,但却始终坚持着,直到脱困,仿佛都虚幻得如置身于一场美梦里。

  命是捡回来了。

  可一旦想起当日发生的事,始终要欷歔。当日,扶桑到紫瑛宫探望阿珂,因念及两人姐妹一场,谁知道到了那里竟发现阿珂在匆忙地收拾包袱,战战兢兢,形迹可疑。扶桑未多思索便上前喊住了阿珂,阿珂一慌,趁着扶桑不备袭击了她,将她打昏在地,然后丢进密室里。所以,云德到的时候没有看见扶桑,而后来发生的事情,扶桑也便不知情了。听闻阿珂的死讯,扶桑不禁一阵难过。

  回到翠寒堂的第二天,有谨小慎微的男子偷偷从后院进来,是来看望扶桑的。扶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听到窗户外面窸窣的声音唤她,她的精神便恢复了不少。

  “袁弘。”

  甫一见面,就如同稚嫩的雏鸟,有点撒娇又有点委屈地钻进了男子的怀里。袁弘抚着扶桑的背,道:“我都听说了,这些天,真是苦了你。只怪我没用,没有早些找到你。”说罢,眉头深深地蹙起来。扶桑便抬头封了他的嘴,道:“我不怪你,我都明白,这皇宫,不是你我这等卑微的宫女侍卫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只要我还活着,我们还能在一起,别的,就无须计较了,对吗?”

  “嗯。”

  袁弘点点头,揽着扶桑,一派欣慰满足的神态。过了一会儿,扶桑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问:“袁弘,既然我们都身不由己,有一天,你会像云德对待阿珂那样抛开我,弃我于不顾吗?”

  袁弘一怔。

  仿佛是有意无意地打起了冷战,他说:“不会。扶桑,我跟岁同不一样。你相信我,毕竟我们都相识这么多年了。”

  扶桑不禁嫣然一笑:“看把你紧张的。”说着,轻轻地点了袁弘的眉心。突然听见两声咳嗽,一看,竟是许淼淼和茗瑶,而身后的茗瑶,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茶点,表情很是愕然。

  扶桑和袁弘触电似的弹开了,各自站得一本正经,行礼道:“见过许修容。”许淼淼微微一笑,偏着头,说:“本宫来得真不是时候。”

  一句话,说得扶桑满面霞光。但也正是这羞赧,破天荒地昭示了扶桑对许淼淼的顺从和恭敬。她们之间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少了防备和疏远。然后袁弘急忙告辞,许淼淼也不挽留。

  日子便这么慢慢地过了,转眼间已经是到了冬天。京城第一天落雪的时候,正是许淼淼怀孕足够八月的时候。她坐在暖炉旁,茗瑶把四周窗户关得死死的。桌案前的花斛里插了两枝茗瑶新添的黄梅,一室馨香。

  忽然听到开门的响动,轩辕泽脱下明黄镶边银针獭大裘,露出身上穿着的填金刺绣薄罗长袍,越发显得目如点漆,器宇轩昂。抬眸看到许淼淼对他一笑,“这么冷的天,皇上从哪里过来的?”

  轩辕泽走到她面前,“从葛婕妤那里过来的。”

  是了,还有一事要说,自从葛禺带兵平了汝南王之后,葛明钧更加受太后喜欢。时常让轩辕泽陪着些她。

  许淼淼轻笑一声,并没有多说话。轩辕泽看到她面前放着双白棱袜子,用宝蓝色和金色的丝线绣了几道细细的云纹奢华中透着几分高雅,让人看着眼前一亮,就知道不是凡品。

  “是给朕的?”

  许淼淼眼睛熠熠如水玉,为她脸庞平添了两分明丽,巧笑道:“闲来无事就做了,皇上看看喜不喜欢?”

  轩辕泽温柔一笑,“你做的什么朕都喜欢。”尔后面上又有几分心疼,“你如今身子这么重,不易操劳才好。”

  许淼淼恬然微笑,侧耳听着外面的漱漱雪声,目光里有几分向往。只是她现在身子太重,下雪了又滑又冷,实在不敢出去。

  轩辕泽怎么会没有看出她一颗想要出去的心,他笑道:“想不想要出去?”

  许淼淼乍一听有些惊喜,片刻之后却是黯然下来。

  “皇上忘了吗?臣妾挺着这么大个肚子,怎么能出门?”

  轩辕泽牵住她的手,他的温度温暖如他的笑容一般,“有朕陪着你,不用担心。”

  见到许淼淼还有些迟疑,他当即道:“听说梅园的梅花今年开得不错……”

  许淼淼自然还是和他出去了,她穿一身拽地抹胸绯色长裙,外披着雪白的貂毛冬衣,煞是娇艳动人。梳朝云近香髻,单插一支金灵芝簪,映衬着光亮,摇曳姿媚。当茗瑶推开门,她见到远门前的皑皑白雪之时,就忍不住惊呼一声。

  轩辕泽自是一笑,握住她的手,穿着来的时候那件明黄镶边银针獭大裘率先往门外踏了出去。

  宫中长街和永巷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此时才是午后,天寒,嫔妃们与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偶有巡夜的羽林护军和内监走过,见到龙辇,无声地跪拜请安。

  去梅园的路有些远,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尚未进园,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许淼淼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只听得她和轩辕泽踏雪而行的声音,像是天底下只有他们二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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